第四十章_失魂落魄
许是数月来的奔波终有了安顿,第二日直到辰时三人才起身,水汜和因赶着上课,便让各自到城中用早食,他却是快步行至灵犀宫。
到了约定的教学地点,是一个小湖侧畔,见已有二三十名青衣布纶的青少男女在此等候,这些人虽着学生打扮,但行气举止间难掩骄矜尊贵之气,水汜和行至人群上方,沉哼一声,众人也随之安静下来。
“我是你们的修行导师,胥水。”水汜和平淡说道,只是他毕竟是一城之主,身居众人之上,言语间不自然流露出一股威势,众人见他瘦雪霜姿,衣发飘逸,一双子夜寒星般的眸子让人不敢逼视,当下一齐回礼道:“弟子见过老师。”
水汜和“嗯”了一声,道:“修行分门别道,如武功中刀枪拳脚一般,修行中也有五行之分。”昨日他已得知这些弟子中有新收弟子,也有已能掌握法术运用的弟子,相同的是,他们的五行都偏重于水。
“五行对应五德,金为诚,木为仁,水为智,火为勇,土为毅。水性为智,擅观微,擅预知,擅权谋术事!”水汜和提步和湖边走去,接着说道:“水主智,其性聪,其情善,其味咸,其色黑。行水的人聪明,语言清和,为人深思熟虑,足智多谋,学识过人。太过则好说是非,飘荡贪淫。不及则人物短小,性情无常,胆小无略,行事反覆。”
弟子中有凝神静听者,也有不屑一顾者,水汜和穿过人群,早已将他们探了个明白,有些弟子确实已有几分火候,对这些理论提不起兴趣也合情理,毕竟这只是对修行入门者的一个简单介绍。
“上善若水!”水汜和加重了声音,所有人都提神看来,见湖上竟霎时升起三丈雾气,他凭风而立,平伸出手去,那些雾气竟迅速向他掌上凝去,凝得如一颗珍珠般大小。众人都看得痴了,数十丈的小湖,顿起三层雾,雾气转瞬间又全凝于掌上,这是有多高深的修为?
见众人都凝起神来,水汜和轻弹手中水珠,那水珠竟爆裂开来,化作无数个肉眼可见的小水滴落下,落至地面,花草间。现在虽近三月,可地草却只冒出新芽,还未得盛意,而那小水滴所落之外,青草丛生,碧色如洗,有些草木竟在一刻之间开出了花朵。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但!”水汜和一个转折,众弟子忙抬头看去,见水汜和面背镜湖,深吐道:“亦可作狂澜,吞众生而无敌!”
话音刚落,一阵滔天啸声,那平湖之水竟猛地抬起三丈之高,且一浪高过一浪,如果说刚才的三丈雾气让弟子们惊叹,那此时的三丈狂澜着实让弟子们震撼了!这是何等修为!显然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些多是世家高贵子弟,所见所闻已远非常人能及,江湖高手,修道仙师,每家府上也都有那么些幕僚护卫,日常所见已是敬佩不已,却从未见过如此挥洒自如,却又强悍无比的法术!
水汜和本想露一手以正师威,见他们如此反应,也知过头,忙收了狂澜,湖水数息之间又安然如镜,水汜和道:“各位觉得,修行水道,可有何疑惑?”
见识了方才这两招,众弟子再无三心二意者,见他发问,也都低眉沉思起来。
“老师。”一个少女向前两步叫道。
“说。”
那女子面色如霞,大声道:“弟子觉得,修行首当遇良师,若无良师指点,摸索不易,且眼界狭隘,易钻入瓶颈,难进寸步。”众人也都附声赞许。
“哦。”水汜和淡淡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老师才算得上是良师?”
“所谓良师者,除身负大才,不吝赐教之外,更得兼有诲人不倦之品行,为弟子们耐心答疑。”那女子谈吐自然,笑着说道。
水汜和沉眉冷目回道:“如此说来,你们是有许多问题了?”他这么说,是未否认他身负大才了,众人一阵惊异,在这些世家弟子的眼中,当有人夸赞时应该谦谨,哪有这般直接应承的?不过转瞬一念,他也确有这般张狂的本事。
见他松口,众弟子也不再拘谨,一一上前提问,水汜和也一一作答。答毕,又教授“天人感应”之法,人与自然万物本就相通,若想引自然之力为已用,还需得与之通感。见弟子们围湖环坐,闭目沉吟,水汜和也不在旁干扰,径自行出院子,闲逛起来。
十年,灵犀宫虽有修缮,却无大的变动,水汜和行在其中,倒也自在,四处走了走,见日头约顶,才回到园中。
“今日的课就到这里,下次的课是明日未时。”水汜和宣布完,便独自行了出来。这些弟子们的修行课不比真正的修行者,所度标准也不一样。如胥弱在黎族的那几日,每日课程排得紧急,只有午休一点儿闲隙。而琳琅的修行,如痴如狂,日夜不息,更远非常人可比。时间在哪,成就在哪!
这些世家弟子,就算领悟修行法门,也鲜有能大成者,因为修行不可能成为他们生活的全部。而他身为这些弟子的导师,工作也十分轻松,只消每日给他们上半日课即可,时间、地点皆由自己决定。
因时辰不早了,水汜和便在城中买了些饭食带回家中,却不见胥弱的影子。早间行得匆忙,让他自行到城中用早食,难道是迷路了?还是被人拐走!
不会不会的!洛阳是天子脚下,应是无人敢作孽放肆。心中是这般安慰着,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冲出门去。
找遍了附近的街道,也未见得胥弱的踪迹,水汜和慌了神,胥弱虽贪玩,却不会跑太远的,一定是出事了!他身上没多少银子,也没闯荡过江湖,更无防身之力……
按前日乔璇所说的地址寻至乔府,待乔璇出来,水汜和说明缘由,乔璇吩咐了闲着的商工都外出寻找,又牵出两匹马出来,道:“跟我来!”
见水汜和迟疑,乔璇问道:“怎么了?”
“我……我不会骑马。”水汜和回道。
乔璇伸出手去,顺着水汜和肩臂一抓,水汜和便觉全身悬空,随后安然落于马背之上,二人同乘,面上都竟有些羞意。
“驾!”乔璇轻喝一声,马儿便撒腿跑开,洛阳城中本不该骑马,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二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处颇具气势的府邸,从马上下来,水汜和尚觉双腿打颤,抬头望去,见门匾上金书四个大字:“少将军府”。
“大小姐!”府门卫兵对乔璇礼道。
“兄长呢?”乔璇急声问道。
“少将军巡城去了,不在府中。”门子回道。
“马上把府上的闲杂人等都叫出来,我有要事!”乔璇喝道。那府兵见乔璇如此,也不怠慢,二人快速跑入府中,不一会儿门内便聚集了二三十人,乔璇说道:“留二人守门,余人皆出去寻一孩童,名唤胥弱,约十二三岁,面白如玉,十分乖巧,着一身红袍。戴甲者换作便装。哦,约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众人退下,水汜和见乔璇如此,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坦诚相待,他却一直弄虚作假,不由地叫了声:“阿璇。”
“嗯,怎么了?”乔璇问道。
“谢谢!”
“客气什么!快走吧。”说着便拉起水汜和向门外走去,却撞上一个迎面身材高挺的少年将军。
“阿璇,怎么了,在大街上就骑起马了。”说罢顺着乔璇的手看向一旁的水汜和。
他的眸子犀利而冷,看人的时候给人很大的压迫感,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极具威势的人。
水汜和与他对视一眼,对方也显然一惊,那一双瞳孔深邃如斯,似乎任何外力都会被其吸入其中不见踪影。
“兄长,这是我朋友,他弟弟失踪了,还请兄长帮我找找。”乔璇开口道。
“哦。”乔尧见二人紧紧牵着,道了声:“好,我去通知巡城的弟兄,是在哪里失踪的?”
“城南。”水汜和开口道。
乔尧又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牵过一匹快马,向南飞奔而去。
乔璇二人也上马向南行去,待到城南,才发现乔府与少将军府虽略显清简,但这人脉却是十分广大,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打听寻问之人,有的是商人打扮,有的虽是布衣打扮,但行间动作可见章法,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大小姐,属下寻得了胥小少爷。”一个布衣打扮的青壮跑过来向乔璇说道。
“在哪里?”二人一齐问道。
“明月酒楼!”
此刻,明月酒楼中。
“来,来,来,小乖乖,多吃点。”一个美艳少妇又给胥弱夹了一块糕点,笑着说道。她颈上半圈黑裘毛皮,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
“我吃不下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胥弱委屈着,竟有些哭腔问道。
“额呵呵呵呵。”那少妇一阵轻笑,尽显媚态,道:“瞧你说的,好像我逼着你留下一样。”那少妇身侧,是一个约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而她对面,是一个青筋暴头的壮汉,此时,那壮汉手中正拿着一柄尖刀,架在胥弱的脖子上。
“你快放我回家吧,我哥哥该等急了。”胥弱乞求道。
“一时半刻,你哥哥也死不了,来,二宝,给小哥哥夹菜。”少妇对身旁那小女孩道。
小女孩夹了一块蛋皮,递向胥弱碗中,昵声道:“小哥哥,吃菜。”
胥弱目中噙泪,还是拿起碗接过,道了声:“谢谢。”
“乖。”少妇笑道。
“大宝,这小子皮相还行,胆量却是不足啊。”那持刀壮汉冲少妇道。
“哎呀!他是被你吓坏了。”妇人一脸嫌弃,回道。
那壮汉闷哼一声,又转向小女孩道:“二宝,你喜欢小哥哥吗?”
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盈盈笑道:“喜欢。”
壮汉再欲开口,那少妇开口骂道:“老七。你要是再啰嗦,就滚回你的伏牛山去!”壮汉委屈地不再说话。
见那壮汉老实了些,少妇又对着胥弱笑道:“小乖乖,你家除了你哥哥还有什么人?”
“没有了。”
“啊哈哈哈,好好好好。”忽又觉得不对,笑道:“我是说,那就好办多了。”
“弱儿。”忽地门口冲进来两人,那妇人腾地站起,喝道:“什么人,老娘今天不做生意!”
“哥哥。”胥弱一见来人,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只是那壮汉的尖刀还架在脖子上,未敢乱动。
水汜和见此状况,柔声道:“弱儿别怕,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胥弱闻言点了点头,心下大定,可水汜和却是十分焦急,此时那壮汉的刀架在脖子上,倒是真无半分办法。
乔璇见那二人,小心问道:“阁下可是七哥?”他与那人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夜间,故不敢冒认。
那壮汉闻言打量着她,问道:“你是谁?”
闻得如此,乔璇心下也定了七八分,回道:“在下乔璇,少将军乔尧之妹,七哥可还记得?”
那七哥闻言顿悟,道:“乔将军的妹子,有点印象。”
乔璇见势头不错,便小心问道:“不知小弟何处得罪了七哥?”
七哥见她眉目直盯着胥弱,哈哈大笑,道:“你说这小子啊,哪里是得罪,他早上来吃面时,我大宝看这小子顺眼,好吃好喝的就要多留他会,可这小子非要跑,我不得已,只得这样架着了。”
乔璇闻言定了定,道:“既是嫂夫人喜欢,弱儿以后常来玩就是,只是他出来这许久,家中甚是着急,还请七哥见谅。”
“你这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弱儿只有一个哥哥,哪来的家人?”那少妇见七哥与乔璇相谈甚欢,不悦打断道。
“在下便是弱儿的哥哥。”水汜和上前一步,对二人一礼道。七哥的名头他也听过,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加之方才二人所言不似虚假,水汜和也安心了些。
七哥望向那少妇,小心问道:“大宝,要不,把这娃娃还给他们?”
少妇自知理亏,扭头哼了一声,轻抚着那小女孩,不再说话。七哥撤了刀,胥弱连忙扑到水汜和怀中大哭起来。
“不怕不怕,乖,没事了。”
闻得胥弱哭声,那少妇朝七哥骂道:“都怪你!你看你把弱儿吓成什么样了。”又转向胥弱柔声道:“弱儿不怕,明儿你再过来,我再做好吃的给你吃好不好?”
胥弱不敢答话,水汜和接道:“既如此,明日我带弱儿一同来用早食。”
少妇闻言笑笑,乔璇对二人一礼道:“多谢七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