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清简如水
山贼退去,余人也各自准备休息。水汜和哄胥弱睡下,这小子心倒是大得很,方才看得津津有味,此时战势方定,竟就倒头就睡着了。
乔璇回到阵中,席地而坐,那个老者上前问了几句便被她叫退,水汜和这才发现,这个被人口口声声称作大小姐的人,出行竟是连个侍女仆人都没有。她随男子一般,吃大锅饭,幕天席地而眠,行事间更是不输男儿气魄。此时虽受了些内伤,却也不要他人关切,当真是将门之女,气度非凡!
乔璇闭目调息了一会,睁开眼晴,见水汜和已在身侧久候,开口问道:“胥公子有何事?”
“胥水多谢阿璇守护。”水汜和行了一礼道。
乔璇浅浅一笑,道:“这些山野村夫,如何能伤得公子?”见水汜和面上依旧淡然无波,又接道:“江湖儿女,无需拘这些小节,也许哪日,我也会需要你的帮助。”
“胥水定当尽心竭力。”水汜和言行间与普通儒生无异,乔璇轻轻地摇了摇头,便沉下目不再言语。
经此一闹,众人也睡得更安心了些,只是水汜和虽早有困意,却仍不敢睡。便在马车一侧,就地坐着歇息。
“哥哥!”
水汜和睁开眼,见天已破晓,商队也在生火造饭,胥弱凑了过来,道:“哥哥,你怎么睡在这啊?是不是我睡觉不老实,把你蹬下车了。”
见一切平静,昨夜不小心睡着了也没出什么意外,水汜和笑道:“是啊,这么顽皮看谁以后谁家的姑娘敢要你。”
“没人要正好!”胥弱哼了一声,见卫疆在那儿生火,眉头上生出挑逗,便小步跑了过去。水汜和知昨夜山贼来时,胥弱一直护在身侧,手中虽未露明火,但功夫全在手上,任何人一旦靠近,他便可第一时间出手。憋了这许久,也不是好事,当下也由得他胡闹去,只是念及那二十六护卫的眼光实是尖锐,便暗中凝出一阵水雾气,将那一块弄得看不真切。这时三个大锅在焚汤造饭,烟雾缭绕倒也无人在意。
用了饭,一行人便行得紧了,这伏牛山至洛阳也是不远,原本计划着要傍晚才能到,只是乔璇受了伤,众人也不敢耽搁,加快了脚程,约申时便已赶至洛阳城下。
乔璇问得水汜和在城中并无朋友,也无亲眷,便邀前去她家暂住,这女子邀男子回府原是不妥,她豪爽如此,众人也未觉得奇怪。只是水汜和终是不愿寄人篱下,便拒绝了。乔璇也不多客气,向他说了乔家所在,便率商队先行入城去了。
水汜和跟在后面,见入城时守城将士对乔璇颇为礼貌,想到她一个女子,不仅独掌商队,对行军布阵也有几分研究,不禁生出几分敬佩。又想起那夜她与老背交手时施展的那三掌和退后时的步法,面上竟现得一丝凝重。
卫疆驱马车入城,也不知去向何处,便开口发问,闻得先找个客栈暂居,便就近在城门口找了一间。
三人登记入房,是一个大间,两张床铺,赶了两日的路,便都躺下休息。水汜和与胥弱躺了一张,卫**卧了一张。
“阿疆,我们还有多少银子?”水汜和开口问道。
“只有五十多两了。”
“只有五十多两了啊……不够,远远不够……”
听得水汜和语中忧难,卫疆问道:“要不夜间我去摸两把?”二人出城本只作了扬州来回打算,所带盘缠本就不多,皖城至江陵一路,因赶着给胥弱救命,倒是抢了几匹马以作轮换,再加上汜水城的早期建设,全仗高蝉四处借财,因此这时没钱了卫疆便如此玩笑着开口问道。
水汜和摇摇头,道:“天子脚下,岂容放肆!”沉吟一会儿,又道:“况且,我也想干干净净地过些日子。”
干干净净地过些日子?卫疆不明此话何意,疑道:“大人此行,不是来找灵犀宫主商讨九宫事宜的吗?”
水汜和淡淡说道:“九宫分合,与我何干?我现在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什么也不想管。”胥弱闻言面上带着笑意,不在三人皆仰面朝上,谁也没有发觉。
“大人!”卫疆急声叫道。却被水汜和打断。
“阿疆,我知你身上有你的使命,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只是,也许从今往后,我对卫绝大人再无半分价值,你若回到他身去,我仍当你是为我挡箭,为我驾三日车不合眼的好兄弟。你若留下,我们过的可就是粗茶淡饭、清简如水的日子,再无波澜。”
卫疆沉吟不语,胥弱笑意更盛,却也不说话,除了各自的呼吸声,房间内再无别的声音。
三人安静了约半个时辰,卫疆开口道:“若疆有一日离开了,大人会不会像记挂弱少爷那般?”言辞中竟饱含凄楚之意,水汜和知他虽已有决意,但尚未坚定,偏过头见胥弱已闭目睡去,轻声道:“尔雅是我最信任的人,因我知道,她对我绝无二心,弱儿也是。”
“卫疆明白!”
当天晚上,三人自客栈行出,见洛阳街市热闹,如不夜城一般,胥弱头次见着如此宏伟的景象,直看得眼睛都不够用,水汜和不知怎地,目光中也暗波流动,十分动情。
打听到城南的掮客所在,水汜和便带着二人找到掮客之所,言明欲在城南租一套小院,只是对方问及能接受的价位时,听得水汜和说月租五十两以内,那掮客不屑道:“今日晚了,明日再来吧。”
三人又在附近逛了会儿,吃了点东西,才回客栈。
第二日,在掮客的带领下来到一个离主街道很远的小巷,小巷尽头一间破落的院子,看起来已有几个月没人住了,除却灰尘,水汜和还感受到一丝幽怨之气。
“还有别的院处么?”水汜和问道。
那掮客不耐烦道:“院处倒是不少,有季租有年租的,不过租金五十两以内的只有这一处,这间只要三十两。”
“好,那就这间吧。”付了三十两租金,签了契约,三人知这里便是日后的家,皆是高兴,虽有些破落,但好歹也是个归宿,便在小院中卖力打扫起来。其间隔壁的一个大婶听得动静,在门口瞟了瞟,又摇摇头走了。
打扫干净,又添置了些简单的厨具与棉被,总算有了点家的厨觉。只是这样一来,手中的银子却是不足十两了。
“阿疆,用完饭,我们得去城中找找工事做了。”水汜和边吃边道,三人所食,不过是清汤煮面,加了些菜旪而已,只是忙活了大半日,又安顿下来,倒吃的挺香。
“我也去!”卫疆正喝着面汤,胥弱便抢着回道。
“你不能去,你要在家好好看书,准备洛南学院的入门考试。”
胥弱撇撇嘴,知水汜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也不分辩,放下碗筷便入了里屋去了。
这小院不大,收拾了一下也显得精致。两间卧房在正厅之后,灶房在侧,另一侧是小半间空房子,因暂无用处,倒也没急着打扫。
饭毕,卫疆先出门去了,水汜和洗了锅碗,又交待了胥弱不要乱跑,也出门去了。
洛阳,十年再见,你倒是愈发繁华了。
水汜和虽是出来找工事,却并非漫无目的地瞎逛,他一路目不偏侧,直到一金殿门口才停了下来。
“灵犀宫!”望着这气势恢宏的三个大字,水汜和自嘲道:“百无一用,看来我只能来这里了。”
灵犀宫,能与襄阳凤凰宫平比平座,自然也是有相当势力,凤凰宫所在的襄阳是九宫的根据地,因此凤凰宫实力远在四方守护神兽宫之上,而灵犀宫在京师洛阳,自然不可能把洛阳纳入掌中,实力虽不及凤凰宫,但灵犀宫主受皇家倚重,在九宫中倒也独一无二。
这灵犀宫,也是众多世家弟子的修行之地。所谓财可通神,这句话用在这里倒是无差,世家权贵不惜代价也要把子孙送进灵犀宫,而灵犀宫也懒得去得罪这些权贵,无论这些弟子资质如何,都尽数收下。若学有所成,那是自己的本事,若不得要领,那也怪不得旁人。因此,就财力而言,这灵犀宫绝对是捞金的好地方!
灵犀宫前宫类似学堂,弟子学徒们可随意出入,因此水汜和便直步进门,他自信以自身的修为,取得导师之位当是无难。
果然,在经历了层层考核后,水汜和获得了试练导师的身份,并且取得了聘用金五百两。如此阔绰的手笔,灵犀宫不怕留不住人才。水汜和也是大喜,这下,胥弱上学的事也有着落了。
安排了一下,明日上午有他的正式教学。见时辰还早,水汜和便拎着五百金,到市场上买了些菜肉,才不紧不慢地赶回家去。
这小巷极其幽深,胥弱听得门响,忙跑出来,见水汜和拎着好多东西,一一接过放下,才开口问道:“找着工事了?”
水汜和笑着点了点头,胥弱又问:“活儿累不累?”
“不累,动动嘴皮子,教学。”胥弱闻言大惊,捂着嘴呼道:“你不会教我吧?”
水汜和眉头一拧,道:“你很怕我教你么?”
“不是。”胥弱低下头,小声道:“我是怕万一我学不好,让你失望。”
水汜和抚着他的头,道:“只要弱儿过得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胥弱小声嘀咕道:“弱水三千……”
“什么弱水三千?”水汜和见他神神叼叼的,开口问道。
“啊!我是说……我们从皖城迁到江陵,又从江陵迁至襄阳,如今又从襄阳北上洛阳的三次迁徙,我是弱,你是水,可不是弱水三迁吗?”胥弱嘿嘿笑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晚上想吃什么?”
“燕窝,熊掌!”
……“没有!”
“那你还问。”胥弱嘀咕着走入后堂,不一会儿又捧着本书出来,见水汜和在灶房忙活,便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诵读起来。
傍晚时分,卫疆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将六两银子放在桌上,胥弱忙给他倒了杯水。
饮毕了水,卫疆笑道“我在驿站帮忙搬运货物,好在有点功底,干得比别人多些。只是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一下子还真有些不习惯。”说罢抬起僵硬的胳膊挥动几下,胥弱又行至他身后,替他揉按。
“哎哎,弱少爷,这可使不得。”卫疆忙起身避开。
“哪有什么少爷,什么大人,你卖苦力养活他,有何使不得?”水汜和又端了一道菜出来,说道。
卫疆闻言笑笑,便静坐享受着了,勿而又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样?”
水汜和淡淡回道:“我在灵犀宫教授修行课。”
“灵犀宫?”卫疆惊道:“大人不怕撞着灵犀宫主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导师,哪有那么多奇遇,况且,十年了,她也未必认得出我。”
卫疆沉默不语,他知水汜和行事虽张狂独行,但绝对不会冒失,此次铤而走险,也定是走投无路了。他手无重力,空凭一身修为,若不入私府为僚,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行了。只是灵犀宫受皇家倚重,待遇也定当丰厚,卫疆想及此,心头的担子也松了些。
水汜和用抹布偎捧着个热腾腾的砂锅,放到桌上,道了声:“弱儿,盛饭去。”
“好嘞。”胥弱跑了过去,卫疆见桌上三碟小菜各具特色,打开砂锅盖,一阵蔬香蒸来,笑道:“大人的手艺色香俱全,只是还未尝过。”
“不过是些粗茶淡饭,自小烧惯了,没什么特别之处。”水汜和慢语回道。
胥弱打了饭端过来,三人便投箸慢食,午间吃的匆忙,又兼身无银两,只食了清汤素面,此时应当是入住的第一顿正餐,且水汜和也费了些心思,准备了许久,三人吃干抹净,才发觉已撑了肚子,当下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