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良辰夜幕
“双星良夜,阁下莫不是琼楼之上,名动天下的摘星阁主人?”尔雅大惊道。
男子闻言脸色稍红,娇羞道:“虚名而已,良夜不过是供人娱赏的一介乐伎罢了。”他的声音空灵动听,如乐器奏出一般,也听不出男女。
水汜和打量着他,淡淡说道:“敝城何能以阁下屈尊来此?”
“久坐井底,良夜也想出来见见外面的天下,恰逢闻得高蝉公子为城主大人寻各路能人异士开设庆典,良夜不才,冒昧前来,还望城主大人不嫌弃。”
闻言,水汜和一笑,却难看出喜色,道:“远来辛苦,尔雅,去准备一下。”
尔雅依言退下,良夜长拘一礼道:“多谢大人,多谢尔雅姑娘。”
这边闲聊了几句,台上第二个节目已准备妥当,众人看去,见是一个杂耍,台上六七人各自表演拿手绝技,喷火,花枪,舞盘,弄圈等,直看得城中百姓热血沸腾。
水汜和面上安谧,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很享受这些表演。高蝉望着,也会心地笑了。二人神态,良夜尽收眼底。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随着一道清亮的女声一句低唱,又将众人引入一个歌舞,约十名青衣舞姬环绕一羽衣女子,每人一句,所唱之词是东坡先生的《水调歌头》,舞的却是先唐大乘的《霓裳羽衣舞》,这歌与舞虽坊间皆有摹比,可各间造诣不同,所得精妙之处也或多或少,而此时台上之舞,不仅城中百姓看得痴了,连良夜也望得出神,沉醉其中。
“传闻逍遥津有十大名姬,想不到能在汜水城参得一见。”待歌舞散去,良夜开口赞道。
风月界的人与事水汜和知之甚少,只是琼楼的名声之大,却是早有耳闻,而眼前这人是琼楼乐伎之首,也对这歌舞如此称赞,可见这歌舞也绝非凡品,想及此,水汜和望向高蝉,见他嘿嘿直笑,也不多问。
台上女子唱功极佳,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流转,舞姿也是极美,腰肢纤细,柔若无骨,十名青衣的风姿虽也是不差,但在她身侧,也只能充作陪衬。
歌舞落台,众人还沉醉其中,那羽衣女子娉娉行来,对水汜和行礼道:“逍遥津慕香见过城主大人,见过良夜行首。”
“慕香姑娘辛苦,可入殿歇息。”水汜和回礼道。
“不必,高蝉公子为这场庆典准备良久,慕香也想一睹热闹。”那女子对着高蝉目光流莹,笑着言毕,退至良夜身后,向四面观望。
整个汜水城的主道上,都插满了燃烧地火把。北风呼呼吹来,那些插在地上地火把在风中拂拂作响,艳红地光芒甚至染红了天空。远远望去是一条条十字火地长蛇。显得十分壮观。
而在那东西两门,火地尽头,响彻一阵阵虎啸龙吟,众人正惊间,见两侧城门各涌入一条金黄巨龙,在火光通天中,巨龙身周金鳞交映着光芒,煞是威风。巨龙盘地而走,待走近时,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两个龙虎舞队,只是形态逼真,外加火光环绕,当真栩栩如生!
两条巨龙穿过人群,舞至擂台处,便飞身盘旋而上,众人直高呼不止,金戈也是大为惊叹:这擂台虽不高,但一条龙队由九人合舞,共施轻功之际居然能做到龙形不乱且更显生气,可见有相当水准。
各式新奇表演不仅让城民们大饱眼福,也让水汜和大开眼界,直到夜半结束,众人才恋恋不舍散去,吩咐尔雅安顿众人,水汜和带着高蝉回到寢房。
看着眼前这人虽略显稚嫩却愈发俊俏的面容,水汜和解开他的发带放在桌上,从柜中取出一个银白珠冠,道:“蝉儿,过了今日,你就十八岁了,这枚珠冠本想留到你二十岁,现在你真的长大了,今日便给你戴上。”
高蝉难得安静地坐着,问道:“哥,你今天开心吗?”见水汜和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怎么回报我啊?”
水汜和想了一下,回道:“你想要的东西,我几时吝啬过,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我能做到,定会达成。”
高蝉把水汜和拉至身旁坐下,凝眉说道:“哥哥,我要你永远都像今天这么开心下去!”
对上他真诚的眸眼,水汜和心中一暖,回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便会永远开心。”
“不,我想说的是,就算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边,琳儿,大哥和尔雅都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开心地活下去!”高蝉急忙接道。
水汜和胸中一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袭便全身,小声问道:“你会离开我么?”
高蝉握紧他的手,说道:“哥哥,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的,放下阴脉凶咒,放下仇恨吧!”
“好!作为你的愿望,我答应你!”水汜和颤抖回道,顿了一下,又道:“你不必担心我,可别忘了,哥哥独步天下的时候,你还躲在我身后呢。”见高蝉面色疲惫,料想他数日来为筹划这场庆典费心不少,便让他早早睡下,水汜和侧卧在他身侧,良久不得入眠,便小心起身行出,恰遇到刚收拾完碗筷的苏婶,苏婶想起尔雅的吩咐,刚要开口,他瞳光一闪,苏婶便如失了魂一般,径自回房休息去了。
水汜和独自行到稷下高台上,此时已至丑时,城中各户都已熄灯入眠,热闹散尽,更显得凄凉。
想到年幼时,兄弟二人常追逐打闹,水汜和虽年长三岁,身子却是不好,二人打闹争得面红耳赤也从未赢过。
从小到大,他每每被阴咒反噬,都是高蝉在旁侍候,好几次,在死亡边缘,若不是高蝉悉心照料,只怕也难活到今日。在他心底,高蝉不仅仅是他的兄弟,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割舍。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情愫,任何人对高蝉的靠近都是对他的侵略,首当其冲的,就是白棠!
“既然她有让蝉儿远离我的本事,那她就必须得死!”水汜和恨声道。忽而平了口气道:“深夜露重,出来吧!”
高台一侧,缓步行出一人,那人风姿极美,白衣黑发,却是良夜。
“能让大人为之深夜不寐,在此忧怆的,想必是高蝉公子吧。”来人平静说道,面上无一丝表情。
水汜和目色冷凝,空气中竟结出许多细小冰晶,抬起头轻声笑道:“猜我的心思,是件很危险的事,猜错了危险,猜对了更危险。”
良夜骤觉这股寒气,忙运气相抗,面上勉强笑道:“良夜也不过是夜彻难眠之人。”
寒意稍稍退去,良夜把玩着手中一缕朱红樱果,平静说道:“夜于凡尘俗世之中,一曲奏毕,也可博得金银鲜花无数,金银愈是不计,愈是不惜,鲜花愈是娇艳,愈易枯萎。方才夜行在汜水城小巷,一见这珊瑚樱珠,倒是十分喜欢,爱不释手。”
“珊瑚樱是我最喜欢的植株,城中多有种植,却无人敢采撷。”水汜和淡淡回道。
良夜闻言微微笑道:“既如此,夜就在此长住,待开春之后,多栽植几株,以向大人赔罪。”
“我要睡了,你自便吧。”水汜和转身下了高台,良夜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第二日,大年初一。
除却良夜和慕香姑娘还有黎族客人,其他江湖艺人一早便来向水汜和请辞,他们江湖卖艺,多靠节日出演,水汜和也不多留,命三位使者将他们一路护送至南陵城。
傍晚,见水汜和身体不适,尔雅便随水汜和去到城西汜水河边,水汜和运坐吐纳,尔雅趁着暮色,自行顺着河畔闲适散步。
忽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筝音。尔雅正欲寻间,一道柔美的声音伴着筝弦清唱道:“高山流水渔晚舟,一音销魂,二曲平秋。
萧萧玉筝玲珑指,拨战台风,怒江奔流。
古调回廊韵萦楼,千折百回,如列仙游。
音转情深深何处?相思缠绵,弦尾筝头。”
无论是筝音还是唱功,都让人听着耳目如酥,尔雅听着这首曲子,不觉竟湿了眼眶,她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枚玉埙,接着那人的筝音吹奏,再用内力发音唱道:“往昔如烟思渐忧,光影柔柔,弦动心头。
月夜思情两相休,心绪绸缪,指涩移轴。
靡靡之音花间流,花似残秋,水若空楼。
情愫何人方能投?佳音难筹,漠漠难牟!”
那弹筝者筝音竟顺着尔雅的埙音一音不落地弹奏直至结弦。尔雅吹毕,埙还停留身前,怔立许久。
“你是温姐姐吗?”那道柔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以听出试探中又夹带一丝激动。
尔雅身形一震,转过身来,见是良夜,疑道:“你是韬儿?”
良夜竟直扑到尔雅怀中,大哭叫道:“温姐姐,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尔雅也是双目噙泪,双臂在空中顿了一顿,终是用力,将怀中人搂紧了些。
二人哭了许久,尔雅才小心地将良夜隔开,用袖口帮他拭去泪水,哽咽问道:“韬儿,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良夜抿了抿嘴,回道:“那日长姐把我扮作女子,托人送入琼楼,这才免于一难。这些年我作女子打扮,凭借才貌,直至成为了摘星阁主人,才改头换面,以男装示人。”
尔雅泪如雨下,咬了咬嘴唇,问道:“温家和黄家,就只剩我们两人了?”
良夜重重地点了点头!尔雅又问道:“这些年你在琼楼过得好吗?”
“如今我已是高高在上的摘星阁主人,不必再看人脸色行事,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尔雅连声说道:“你若不急着回去,就在城中多住些时日,姐姐想多陪陪你。”
良夜舒眉一笑,又跌进尔雅怀中,撒娇道:“我也想多陪陪姐姐。”
两人多年未见,谈了许久,面上泪痕虽在,却满是欢笑。 “温姐姐,韬儿想吃你做的糖蒸水晶梅花糕了。”良夜眨巴着如月媚眼笑道。 “好,恰巧今年收了些落红,我们先回城去。” “温姐姐,我方才游荡在这西河畔,突发感想,正作曲呢就遇到你了,你先回去,待我谱完这首新曲就去尝你新出锅的糕点。”
“好,那你快些。”尔雅吩咐完便起身回走。
晴空碧色如洗,回响着婉转的鸟叫声,久久不绝。风渐渐大了,汜水河泛起层层细浪,在夕阳下被染得橙红鲜亮,真应了“半江瑟瑟半江红”。凉风吹过,撩起他墨色的长发,在半红半碧的波光粼粼映射下,他勾起一抹难以意味的微笑。
“阴脉咒术的修炼果然与世不同。”
“你的心思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良夜抬起头,对上正沉着脸走来的水汜和,侧开他幽深的瞳目,半笑道:“昨夜害大人失眠,看来是惹怒了大人。”
“既如此,你打算如何赔罪。”水汜和停住步子,冷声道。 良夜伸出玉白的长指,抚按琴弦,轻声道:“夜新作一曲,献上。”言毕便松了一指,嗡嗡作响,十指舞动,一段乐音飘声飞散。 水汜和面无喜色地听着,待他奏毕,方轻声鄙道:“窃先人圣听,倒理所当然。” 良夜嗤嗤一笑,道:“夜不过是晚生了百年,若生于前,难道就谱不出《凤求凰》?” “强词夺理!”水汜和冷哼一声。 “你就不担心我对汜水城有所图谋?”良夜收了笑脸,开口问道。 “那就看你是要做良夜还是做黄韬了。”水汜和紧盯着他,他却丝毫不与之接目,不禁心中暗笑:处处提防我使用瞳术,难道以为我只会瞳术么?
“夜是风月名宿花老的入室弟子,只会吟风弄月,居琼楼玉宇,不知世事,一曲可得千金。黄韬乃罪臣之后,若重生天下,必招来无尽祸端,大人以为,我会以什么身份活下去?”
水汜和“嗯”了一声,道:“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也不愿再多作言语,只微微侧身,向西北竹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