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孤鸿之影
夜空如洗,星星都躲进了云层,只有月牙儿还冒出一角来。这样的夜色,天空中纵有飞鸟,人也难留意到,更无人发觉一个黑影在扬州的高楼之间来回穿梭。
高蝉立于一座高阁之上,这高阁名为“琼楼”,乃是扬州最大,最上档次的风月场所,琼楼不同于一般的风月之地,琼楼里面的姑娘,除了个个国色天香,人人能歌善舞之外,妓子们冰清玉洁,都是处子之身,若是有幸被哪个王孙公子看中,便是娶回去,也不会有人说半个脏字。能出入这里的,要么是富商巨贾,要么也是个不小的官儿。虽已是深夜,这附近仍是车水马龙,灯盏之多,将这里点缀得如白昼一般。
“如此奢靡,不如让小爷代你们积点德吧。”高蝉清哼一声,目光随即被一辆新停在门口的马车吸引。
那马车竟是用黒木制成,那木黑得蹊跷,表面上竟若隐若现一层幽光,这种幽光,倒像是古玉上的晕色,难不成?那材质不是黑木,而是....黑玉!一想及此,高蝉大惊,再次打量起那辆马车,幕帘与帷布金光闪耀,上面用金丝线纹着几条张牙舞爪的巨兽,灯光打在金丝线上,顺着那兽身一路游走,那巨兽仿佛活物一般,双目射出璀璨寒光,那是....夜明珠!
“小肥牛!”高蝉擦了擦口水,吃吃地笑着。高蝉心下思量,夜明珠镶在车侧,如此华丽奢侈的马车又会以何物来缀顶?
然而一望过去,确实大失所望,华盖之上,只是一颗平淡无奇的黑色石珠,既不似车撵华贵,又不及夜明珠耀眼。当然,高蝉知道那颗黑石珠并非一般,一定有着更绝妙的用处,只是自己不识货罢了。高蝉望向车前那匹白马,那马全身纯白,没有一丝杂色,且毛色发亮,体格匀称,高蝉不懂马,也不多做研究。此次出来,是来请财的,这些再华贵也不能当饭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没那闲工夫再去变卖这些东西。
这样奢华的马车,这马车里的人也定不一般不说,敢如此招摇过市,那几个随从想必也都是好手。
正想着,策马行于车旁的一个剑客翻身下马,看这动作,武功不知道,不过轻功倒是肯定不差,若是被他缠上,倒不容易摆脱。那剑客猛然一抬头,目光正对着琼楼之顶,高蝉站立的地方。
“怎么了,卫绝。”车帘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顺着剑客的目光望去,天空中,只一弯弦月挂着,连星星都没几颗。
“可能是起风了,殿下,不必在意。”卫绝扶着男子下了马车,向琼楼走去。
“呦,二殿下,您来了啊.....”一个中年女人忙出门相迎。那卫绝打了个手势,女人忙闭了嘴,侧身闪到一旁,恭敬地低着头。
二殿下,原来他就是那个整日沉迷于奇门术数的二皇子刘承璟。这个人高蝉倒是听过,他虽是尊贵的皇子,却醉心于鬼神之力,对修行之士更是礼戴有加,不似其它诸王觊觎皇位,明争暗斗。
高蝉此时潜伏在屋角的栏台上,方才在琼楼之顶,差点被那个叫卫绝的剑客发现,也让高蝉提高了警觉,这个卫绝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这个二皇子既有修行之心,怎会踏足琼楼这种地方?难道,斋饭吃多了,也想开开荤?高蝉笑着想着,又移步幻形,躺到一个梁柱上。
那剑客卫绝走到中年女人前面,开口问道:“小王请的客人都到了没?”
“回殿下,一如往昔,几位仙师都安排在‘望月阁’中,那儿清净,不会扰了殿下。”
二皇子点了点头,道:“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是。”女子颔首应道。
“望月阁”,那方向,竟是高蝉方才所立之处,琼楼的顶楼,高阁望月。
向来听说二皇子求仙若渴,果不其然。不过所谓仙师,乃出世之人,竟会在这种地方约会,看来也不过如是。高蝉一路跟着,倍加小心地提防那个叫卫绝的剑客。
这琼楼共有三层,高蝉简单观察了一下,一楼的宾客多是些富贾,二楼的看起来像一些高官和公子哥儿,三楼只有两间厢房,一间便是那高阁望月的“望月阁”,另一间与之相对,名为“摘星楼”
这望月、摘星两阁比之二楼诸厢又上了一个档次,想必是专配像刘承璟这种王孙公子身份的人。
刘承璟与卫绝来到望月阁上,阁内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四位仙师已分列就坐,身旁各有一侍女伺候着。见刘承璟到来,一起起身行礼道:“见过二殿下。”
刘承璟欣喜之情流于脸上,对着两面各行了一礼道:“承璟荣幸,劳各位方外仙师入这凡尘俗世。”
“殿下客气了。”
刘承璟入了正坐,四人也就坐下来,卫绝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四个侍女道了一声,便退步离去。
“殿下,月伶斗胆,新作一曲,献于二殿下。”这声音清脆婉转,如山间流淌的清泉,甚是好听,却是从正座后的屏风内传出。
刘承璟此时心中满是修行之事,激动不已,那还顾得上听曲儿,说道:“月姑娘,今日本王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定来聆听仙乐,还劳烦月姑娘歇息片刻。”
“是......”屏风后的女子叹息一声,怀抱一架古琴走了出来。那女子肤若凝脂,五官精致,倒是个倾国绝色,饶是高蝉方才已见过这琼楼的百花绽放,也不禁对这乐姬的美貌颇加赞许。
那乐姬走到刘承璟身侧,施了一礼道:“月伶告退。”转身时的眼神饱含情意与不舍。
自从第一次,刘承璟在这望月阁会见修道之人,月伶就再也没接见过其它宾客,他不似其他王孙公子浮夸奢靡,就如一轮皎洁的明月,那么出尘,那么....冰冷。从此,望月阁的门只为他一人而开。两年了,他一共来了五次,每次就那么远远地看他一眼。她想让刘承璟知道她的心意,特地为他谱了一首曲子,她相信听完这一曲,承璟一定会明白的,但始终没有机会弹奏。方才匆匆的一眼,他在笑,笑的很开心,却不是对着自己。
月伶不喜欢那些江湖术士,每次招摇而来,却都让刘承璟失望而归。但只要是刘承璟的客人,不喜欢她也会接待。因为,这些人一来,月伶就知道他也快来了。
等了这许久,却还是匆匆一眼。
月伶行至厅阁中央,停下了脚步,咬牙恨声道:“诸位仙师神通,难道都未发现这梁上藏着一个君子么!”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大惊,只有那卫绝不动声色。
高蝉不想竟被这个乐姬发现了,当下这么多能人,是藏不住了。轻身一跃,便落到了地上。此时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过来,高蝉打量了四周,清笑道:“月姑娘费心了,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月伶闻言一怔,轻咬朱唇,脸色沉了沉,却别过头去。
月伶对刘承璟的情意,高蝉尽收眼底,只因被她发现,才出此一言以还之,却不想正戳中月伶的痛处。高蝉与她无怨,见她难过,也于心不忍。
“汜水城,高蝉,怎么?是偷到殿下头上了么!”这声音冰冷洪亮,却是那个卫绝发难了。
高蝉大惊,汜水本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四面环山绕水,东南密林是唯一的出路,可密林广阔,即便驱赶马车,也要一个时辰才能穿过。且林中被布下阵法,外人很难闯入。这卫绝竟对汜水城知之甚详,果然不简单。当下应道:“既然你知道我,就应该也知道我此行没有恶意。”
这卫绝的实力相当可怕,还是避免与之硬碰为好。
“所以,我才会留你到现在!”
高蝉瞟了一下四周,不说卫绝,那四位仙师也是时刻警惕着,准备出手,对他们来说,谁能拿下眼前的猎物,谁就多了在二殿下面前表现的机会。那刘承璟倒是不惊不怒,只是平静地打量着自己。月伶也已经调整好状态,提防着这个不速之客。
看来要是想走,还真有点难度。
“久闻月伶姑娘善鼓琴瑟,今日登门拜访,却不想惊扰了各位。”
月伶闻言眼色动了动,似乎对这话信了几分。
“近几年,徽州一带贪官污吏,为富不仁者屡遭洗劫,而这些盗窃,都是围绕一个中心!”
原来如此!高蝉大悟,汜水城建城之初,要用银子的时候,确是就近取财,没想到竟留下了线索。
卫绝继续说道:“汜水城收容老弱妇孺,供其衣食,也算是行善举,因此我虽查出了这个地方,却没有加以制止。”
闻言至此,那二皇子刘承璟目光转而和善,月伶也放松了警惕。
高蝉嘴角轻扬道:“据我所知,二皇子不喜争斗,你查汜水城,却是为何?”
卫绝面上似闪过一丝冷笑,道:“任何足以威胁到殿下的势力,我都不会放过!”
高蝉道:“我汜水城满是老弱妇孺,衣食尚不能自给,如何威胁殿下?”
卫绝本是冷酷之人,不喜多言,然而高蝉口齿伶俐,咄咄相逼,众人面前,若不一一说明,倒显得他心怀不轨。早知道便一剑杀了他,也免得多费唇舌!
“汜水城有四大高手,本身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水汜和闭关这几年,尔雅自行其是,修建城墙,故布疑阵,收教弟子,已有开宗立派之势,只怕要不了多久,水汜和出关,你们便是黄山一带的霸者了!”卫绝说毕,手已扣上腰间佩剑,该说的已经说完,高蝉要再多啰嗦,便直接动手了!
高蝉本就是夜行者,对周围环境观察入微,知卫绝已不耐烦,也不去惹他,转而笑道:“二殿下求仙若渴,不知诸位仙师有何能耐?”
刘承璟本就想一睹仙术,被高蝉打断,此时一听便来了兴趣,跟道:“承璟也想一睹诸位仙师风采。”
四人面面相觑,离高蝉最近的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站了起来道:“老道于长白山潜修,长白山天池冰冷彻骨,老道入湖便可辟绝五谷,隔绝五音,长生而不衰。”
承璟看了看四人,数他最老,当下尴尬问道:“不知仙师高寿?”
那老头捋了捋胸前那足有一尺长的胡子,呵呵笑道:“老道已虚度了三百七十二个春秋!”
刘承璟起身一拜道:“仙师长生,弟子拜服!”
“老头,你入湖冬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这长生术,不如叫长死术好了。”高蝉补了句嘴,刘承璟和那老头的脸色都不自然起来。
刘承璟圆场道:“不知其他三位仙师有何神技?”
白胡子老头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说道:“贫道五行属金,善行点石成金之术。”
不待他说完,高蝉打断道:“修行之人,当俭以养德,纸醉金迷当心误了正道。你这点石成金术,不练也罢!”
卫绝握紧了手中的剑,却见刘承璟轻摇了摇头,心中顿时明白,每次召来的仙师都不乏徒有虚名之辈,刘承璟心地仁善,从不出言相说。高蝉虽在闹场,但也替他纾解了心中烦闷。左右无事,卫绝竟饶有兴趣地旁观起来。
那男子愤懑坐下,右上座一个白衣男子站了起来,道:“在下天山无休,我天山......”
“你能令死人还生么?”高蝉问道。
“这......”无休顿了一下,道:“我修行之人,顺应天道,起死回生乃逆天而行,怎可为之?”
“如此,便是不会!”高蝉冷哼一声,挺着胸膛说道:“我汜水城就有一位修行者,曾用救逆回阳之术将人起死回生。”
“你说的,是还阳禁咒!”左上座的那个道士打扮的人猛然站起,指着高蝉喝道。
“是又如何!”高蝉应道。
那道士哈哈大笑。“我虽不知你汜水城,不过方才卫居士所言,也了解了七八分。那闭关的水汜和,便是施展还阳禁咒之人吧?”
高蝉不明白此人为何有这等反应,不过觉着汜水城现在不宜对外透露太多,见众人都不再提防,脚下已做好开溜的准备。
“你走得了吗!”
“你拦得住吗!”
高蝉冷哼一声,正要动步,却觉得全身动弹不得,仿佛被人五花大绑了一般。
回头看去,那道士双手摆弄着奇怪的手势,似乎他的手与高蝉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线,而高蝉,正是被那股力量牢牢缚住。
“昆仑子前辈......”刘承璟站了起来。
“殿下,这是私事,殿下不必过问!”那昆仑子双手幻化,高蝉只觉得捆住自己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大,竟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带我去找水汜和,我就放了你”昆仑子说道。
高蝉此时脸已憋得通红,指尖夹了一片竹叶,却抽不出一丝力气射出去。
“琼楼乃风月场所,在此动手,不是大煞风景?”月伶自顾说道,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拨动怀中琴弦。
“嗡~嗡~”三声弦音如刀剑之气划破空中,在昆仑子和高蝉之间竟然发出“嘣”的爆破声。
高蝉只觉方才那股束缚瞬间消失不见,反手一片竹叶飞出,直射向昆仑子。脚下却施展轻功,逃出阁楼。
那昆仑子被破了法术,又躲过高蝉的竹叶,对月伶喝道:“大胆妖女!”
卫绝沉哼一声:“殿下面前也敢动手!”这一声注入了内力,在场的人除了刘承璟,无一不被震慑地头痛欲裂。
“我们走吧。”刘承璟起身,失望地离开,卫绝紧跟其后。
高蝉逃离了琼楼,一路狂奔着,刚才被那道士暗算,还心有余悸,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吃了苦头。
这笔账,一定会算回来的!高蝉暗道。
已经出来两天了,还没找到合适的肥羊下手,如今城中百废待兴,一切都需要银子,这附近的贪官都偷得差不多了,若是再跑远些,难免会耽误时日。扬州富贾不少,每人取个几百两也不算个事儿,就当替他们积德了。高蝉想定,消失在黑夜中......
“娘,我回来了。”秦望川一脚踏进店门,就扯开嗓子喊到。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没看见老娘我正忙着呢!一大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还回来做什么?”一个妇人从屋内冲出来,对着秦望川破口大骂。
“女人三十如虎,四十如狼,当真凶悍!”秦望川好不容易逃离母亲的血盆大口,小声嘟囔道。却来到母亲身旁,陪笑道:“娘你辛苦了,儿子给你捶捶背。”两只拳头也不闲着,在母亲肩上来回捶着。
秦望川和韩岚来到汜水城已有三个年头,开了这间小酒楼生营,孤儿寡母倒也衣食无忧。
忙了一天浑身酸痛,这孩子的拳头像绵捶一般,敲得倒真很舒服。韩岚享受了一会,火气全消,说道:“好了好了,你师父在楼上,快去给你师父倒酒。”
“得叻!”秦望川得了特赦令,一溜烟地跑开了。
“慢点儿!”韩岚在后面喊道。
阁楼上,一长袍男子正独自小酌,男子约摸三十多岁,宽肩乍背,剑眉星目,倒是十分英气,只是神色恍惚,似乎已有几分醉意。此人便是汜水城的第一高手——金戈。
秦望川忙扑上去“师父,几日不见,你老人家愈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徒弟我真是自惭形愧,无地自容啊。”
“一身臭汗,滚远点儿!”冷冷地飘来这么一句,金戈仍在自顾自地小酌。
“哎呀师父,我有正事儿,大事儿!”
“坐下说。”
秦望川依言坐下,嘿嘿一笑,道:“师父,你看你又收了这许多弟子,以后肯定没时间教我了,不如你把那本剑谱给我吧,我自己照着练。”
“想得美!”
秦望川别过头去,白了一眼,看到窗外闪过一个黑影。欣喜道:“蝉儿回来了,我去找他练剑。”
金戈望着高蝉的残影,停下手中的杯盏,脸色凝重起来。秦望川见金戈变了脸色,叫道:“师父?师父?”
金戈站起身来,说道:“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