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汜水之城
一连三日的市集,使小镇上的人忙活起来。一大早,来来往往,吆喝叫卖声夹杂在阵阵欢声笑语中,绚丽的朝阳轻拂在每个人的身上,让布衣荆钗的老百姓也随之发清发亮,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在展示着安乐富足的喜悦。
“姑娘,我们到了。”一辆青布珠帘马车停在街市口,车夫看着这喧闹,咧嘴吆喝了一声。
卷帘从两边拉起,两个少年从车里钻了出来,齐声向车夫道:“爹。”
卷帘再次拉起,一个年轻姑娘从车厢内探出身,虚步一踏,轻轻落地。
“姑娘,这两个孩子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住啊。”车夫摸摸小儿子的头,满眼笑意地说道。
“杨叔,哪里有什么对不住,这一路多亏了溢儿和澈儿陪我嬉闹,不然我可无聊死了。”女子一身浅绿,精致木簪端垂着一颗指大的玉珠,阳光映来,耀人双目。长发及腰,清新脱俗,一颦一笑,眉眼间透着一股灵气,语笑嫣然,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车夫将马车托予市口的厩夫,一行人向集市中走去。
“呦,尔雅姑娘,您来啦。”四人至米铺前,掌柜忙上前相迎,脸上乐出了花,“小三子,去把那上好的铁观音沏了。”
“不用了,赵掌柜,我的东西准备好没有。”她微笑着摆摆手。
“我办事,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五十斗米,一分不差地都给您装好备着了,姑娘要验一下不?”
“那到不必了,这是米金。”尔雅不温不愠的递过去一袋银子。
“哎,好嘞!”赵掌柜接过钱,用手掂了掂,这感觉,真踏实!自四年前这位姑娘出现,每月都会带来一笔大买卖,高出市价三成的钱购买店里上好的精米,让本来不大景气的米铺活泛起来。
“杨叔,你把米运回去,我带溢儿和小澈再逛逛。”父子告了别,尔雅带着杨溢杨澈两兄弟朝向前方热闹之处,赵掌柜笑眯眯一直目送三人消失在人海中。
“尔雅姐姐,我们要去哪?”杨澈眨着清澈黑亮的眼睛望向她。杨澈杨溢,自小没了母亲。如今的杨澈已十四岁,缺失的母爱并没有带走属于他的无邪与快乐。杨溢年长两岁,已然懂得挑起肩上的担子,孝敬父亲,教导弟弟。只是,平日寡言,少了孩子该有的朝气。尔雅一直对这对兄弟照顾有加,兄弟俩也把尔雅当长姐一般。
“去给你们量新衣服去,一年了,你们都高了,衣服也旧了。”说着爱怜的拽拽杨溢的袖口,那里新加了一截,针线歪歪扭扭的。
尔雅带着杨家两兄弟来到估衣铺,量了新衣,又到布庄**了二十匹粗布。日近正午,带两兄弟在市集里吃了碗馄饨,才驾了马车回去。
稷下高台上,金戈迎风而立,坚挺的身形像一柄巨剑,镇守着这个地方。这个让多年漂泊江湖的剑客找到了归属感觉的地方。汜水河的风吹得舒服。短短数年,汜水这个小城已初具规模,街像街,路像路,中央还仿照宫殿建了座行宫,不过几十户人家,居然修起了简易的城墙。尔雅那小姑娘倒真能干,从每户人家的农商分工,到规划汜水城的工程建设,都打理得有条不紊。
“我已经命人把买回来的粮食分了下去,也让林嫂赶工做好衣物,这次出去采办,把银子都花光了。”尔雅翻着手中笔录,那里详细地记录着汜水城的出入与规划。
“果然,女孩子逛起街来是最可怕的。”不理这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尔雅自顾说道:“汜水城多是些流落的老弱妇孺,耕种不足以自给,今年又新增了一十七口,其中八个老人,三个妇人,五个孩童,只有一个青壮。马上要入秋了,保障她们的衣食都需要银子,所以……蝉儿,又要辛苦你了!”
一个黑影斜倚在柱子上,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一个良家少爷,却被你们逼成了贼。”言语中虽饱含无奈,却更多是戏谑的语气。
“你这是劫富济贫,乃高义之举,怎么会是贼?是梁上君子!”金戈也打趣道,还特地在“君子”二字上挑点了一下。
尔雅翻着手中的笔录,似乎没听到二人说话,口中喃喃道:“建成更多的房屋和更坚固的城墙。”金戈屏住了呼吸。柱子后面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竟毫无声息地靠在了柱侧,慵懒地靠着,烛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借助微弱的光,可以看出他一袭黑衣包裹俊美干净的脸上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似乎是对金戈要接受的工作很是窃喜。
尔雅沉思着,良久才开口道:“这个,如果蝉儿收获得多,倒是可以多花点钱雇工匠。”殿内二人脸色数变,尔雅继续说道:“蝉儿要经常外出,城中力量实是薄弱。金戈大哥,你可从城中挑出有资质的孩子进行训练,传授武功。据说东南的密林中常有山贼出没,得让大家有自保之力。”
金戈应了一声,其实这几年,除了秦望川这个嫡传弟子,城中的不少孩子也常向金戈讨教武学,已有几个孩子颇通剑术,只是缺乏实战经验,若能历练一番,亦可作护城之用。尔雅满意地合上笔录:“好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却早已不见了高蝉的身影,连烛光都未惊动。
“小澈,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先洗洗,然后再穿新衣服。”杨溢见杨澈对新衣服爱不释手,这些年身为兄长,却没有照顾好弟弟,不禁闪过一丝失落。杨澈并未察觉,而是把另一件拿到哥哥身前比划一下,啧啧赞道:“哥哥穿上这件一定好看,定能把云樱姐姐给迷倒。”云樱是城中裁缝林寡妇的女儿,与杨溢年纪相仿,林寡妇没了丈夫,城中青壮又少,家里的重活杨溢时常帮衬着些。杨溢敦厚乖巧,又长相斯文,林寡妇早有将女儿暗许之意,只是云樱那丫头一副大小姐脾气,倒不是很看得上杨溢。杨溢一心只在分担父亲和照顾弟弟上,倒还没考虑过终身大事,此时听弟弟这样说,一时无措,竟恼了起来:“小澈,你要是再胡说,看我不揍你!”
杨澈见平素温和的哥哥脸上有了愠色,不仅没害怕,反而更加放肆地大笑道:“好啊,来打我啊,看谁打得过谁。”
被这么一闹,杨溢哪还有气?都是少年人心性,便和杨澈追逐打闹起来。两人正纠缠不休时,父亲杨长恩拖着重步回来,坐到椅子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两兄弟停止了打闹,杨溢来到父亲面前,见杨长恩脸上有一大块淤紫,嘴角也撕裂了一道口子,血迹在上面结成了痂,慌忙问道:“爹,你这是……”
杨长恩摆了摆手,道:“今天运米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小毛贼要劫我的米,爹与他们争抢的时候受了点伤。”见杨溢担心的样子,又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贼,被老子几下就打跑了。”
杨溢低着头,从锅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一碟小菜,摆放桌上,道了一声:“我去打水。”便退出房去。
杨长恩身上还有几处伤,又忙活了一天,早已是累了。杨溢这孩子懂事,家里的事儿从没让自己多操一份心。杨长恩啃着馒头,想着尔雅姑娘提到的要修建练武场的事,全然没有发现站在墙角的杨澈目色阴冷,透出森森寒意。
汜水城北,竹林中,一道青影和一道黑影腾挪逐斗着,那青影手持长剑,看起来虽不过是个十六七岁少年,剑招却凌厉无比,甚是精妙,起承辄转之间,颇有大家风范。黑影一个腾空,避开青影的剑势,脚尖点于一片树叶之上,那树叶只微微下垂,似乎停在上面的,不过是一只秋蝉的重量。
“厉害!”青衣少年赞了一句,收了剑式,“不过……”脚下已蓄好跃势。
高蝉俊美的嘴角微微上扬,食指与中指间不知何时掠了一片细长的叶子,一个移形,却是消失在了那片树叶之上。
青衣少年大惊,紧紧握住手中的剑,但觉一屡微风掠过耳畔,不待反应,眼角似乎又觉察到一个向上的残影,又忽觉前方有人影,定睛一看,高蝉依旧停留在那片叶子上,身形稳如山竹,似乎刚才未曾动过分毫。
见青衣少年望向自己,高蝉微微一笑,两指衔叶与胸前,道:“方才,我用这枚叶子,在你左肩上来回划了十道口子。”
青衣少年侧头望去,左肩上的衣布确被横竖各切了五道裂口!那裂口似乎是用极薄极快的利器划开,且均匀整齐,难以想像竟是用一片竹叶在一瞬之间完成……
高蝉将指尖送于口处,轻轻一吹,那枚细长的竹叶如鹅毛一般随风飘飞。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枚轻盈的叶子竟能削布立断。
“百步九折,十步一杀!”高蝉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嘴角。青衣少年眉头紧皱,这么说来,他刚才竟是在自己身边来回了十次,而自己却只感知到两次,更别提应对。如此形同鬼魅,无声无息的招数,当真可怕,只怕就算是师父,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吧!
高蝉翩然落地,似乎是看穿了青衣少年的心思,道:“金戈大哥是汜水城第一高手,小小竹叶怎伤得他?若是我换了兵器,用此绝技与他对阵,也不过是让他勉强招架一下罢了。”
“既如此,再接我一招!”
青衣少年施展轻功,疾奔向高蝉,长剑疾出,他深知高蝉轻功极高,再厉害的剑招都近不了他身,因此这一剑没有用到丝毫内力,是舍弃力量追求极致速度的一击。
“速度倒是可以,不过,后劲不足。”高蝉并不躲避,两指疾出,却是锁住了剑刃。
“你输了。”高蝉轻声道。
青衣少年倒也不恼,收剑入鞘,道:“我若是赢了你,这汜水城的四大高手是不是就该换人了?”
高蝉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天要黑了。”
“着什么急啊,歇会儿呗。”青衣少年转过头来,却不见了人影,只看见一片竹叶正慢慢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