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侠镇是个有些名声的小镇,无论在任何时节,这里总是拥挤了来自各处的人。
只因为这里住着一个老人。
七星医馆。
独孤大夫好久这些日子着实有些无趣,刚从集市上买来的鹦鹉扭着脖子,只顾着啄着水喝。
他也很久没有接待病人了。
虽然说这个望侠镇上大部分人都是冲着他的名声而来,但是他却很少接待。
即便如此,很多人也是乐此不疲地守在望侠镇。
独孤大夫缓缓睁开眼睛,门外有太多的嘈杂,他似乎听不见一般,如同一尊菩萨双腿盘坐着,望着那只还在喝水的鹦鹉,淡淡道:“也就你小子不阿谀奉承我了,但我却又舍不得取了你的性命。”
鹦鹉抬起头,眼珠子转个不停,像是瞧不起独孤大夫般,旋即又低下头喝起水来。
独孤大夫面容祥和,给人总是一种祥和的感觉,兀自说道:“门外天天吵,我却独自笑。一手逗鹦鹉,一手苦逍遥。”
这真是个简单的打油诗。
“想不到超脱红尘的前辈竟然念了这么无趣的打油诗,看来人也有趣不到哪里去。”
屋内某处传了嘲笑的话语,语气显得有些稚嫩。
独孤大夫连头都没有抬,反而随意翻开了一本医书,书上的内容他自然早已熟记于心,但是他还是翻到了末页,手指划过页面,淡淡道:“气虚浮躁,你好像也是个病人!”
他向来肯定自己的判断,断定别人病情的时候从来没有问句,总是果断无疑。
他毕竟已然古稀,对待任何事情也没有了大起大落,只是等待对方的说话。
“不止我一个病人,还有另外一个。”
叶秋竟然是从七星医馆后院内走进来的,旁边跟着一个女人。
他们二人都是带着面纱。
独孤大夫倒也不会怪罪别人擅自闯入自己的屋子,心境淡然的他只是耳根一动,眉头一斜,望着邱柔的方向,疑惑道:“我见过你!”
邱柔并没有隐瞒,主动拿去了面纱,露出乐彩云的模样,但是举止依旧温柔轻缓。
她微微作了揖,轻声道:“独孤前辈有礼,我......我确实来过这里。”
独孤大夫点点头,又看向叶秋,平静道:“你为何不摘下面纱?”
叶秋道:“我怕我的声音和我的相貌吓到前辈。”
独孤大夫有些不悦,直言不讳道:“我要知道数月前被恶犬咬得遍体鳞伤的人醒来说话是这种口气,当初我定然不会救了。”
他慢慢合上书,自顾自地又逗起了鹦鹉。
叶秋当下迅速摘下面纱,下跪施礼道:“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独孤大夫摆手,却始终不看叶秋的模样,平静道:“人最难变的无非就是气息,脉搏,以及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
叶秋点点头,知道独孤大夫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做隐瞒道:“前辈,能否将我二人的面容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独孤大夫长袖一挥,换了一个姿势坐下,手臂撑住膝盖,手指大门道:“门外每天都是些要我看病的人,你看我医治了吗?”
叶秋回头,摇摇头道:“没有。”
独孤大夫哼了一声,轻声道:“那我凭什么要医治你,还是第二次?”
叶秋却默默低下头,双膝跪地许久没有动弹,这时他双手搭了大腿之上,又深深三拜,旋即又看了邱柔一眼,只一眼后,又重新垂下头,斩钉截铁道:“谢谢!”
独孤大夫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又有些不近人情道:“好一个先斩后奏。我若是还不救呢?”
他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心中早已经动容。
因为叶秋的举止在告诉独孤大夫:“用我的命换邱柔的容颜恢复。”
叶秋早从邱柔口中听说了独孤大夫,也知道了独孤大夫的要求,但是他怕邱柔知道,所以做得比较隐晦。
从医多年,见惯了江湖上的人事,独孤大夫对这简单的暗语还是了如指掌,只是他的话仿佛给叶秋泼了盆冷水。
叶秋黯然失色,不知道怎么在讨好独孤大夫,只能和邱柔跪在那里,都是不再吭声。
独孤大夫冷哼一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忽又说道:“你要是让我这只鹦鹉学说一句话,我把你们两个都治了。”
那只不停喝水的鹦鹉好像听到了这句话,忽然抬起,竟露出一种“来呀,我就不说话”的模样,当真有些欠打。
叶秋心中大喜,抬起打量了这只鹦鹉后,说道:“前辈可有刀?”
独孤大夫哼道:“行医之人,你说有没有刀?”
叶秋嗯了一声,道:“前辈拿把刀,我分分钟让这只鹦鹉说话。”
独孤大夫缓缓站起身子,长袖一挥,手中突然就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刀身雪白,宛如鹅毛。
他一刀掷出,刀如电,道:“接住这柄刀,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我的鹦鹉出声。”
这刀。
“噗!”
一股鲜血从右胸口处迸出,叶秋瞳孔猛然一缩,身体往前一顶,咬牙道:“好弱!”
独孤大夫霍然站起身体,看着这个用身体挡住自己利刃的少年后,又轻轻吐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后,淡淡道:“有趣,你去让鹦鹉出声吧!”
他心中对这少年刮目相看,本以为那些以命换命的家伙都是些只会逞口舌只能的无能之辈,没想到今天当真遇到个会把握机会的人,果然有几分魄力。
邱柔哪里见得如此之景,眼泪都快要噙出来,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急忙起身扶住叶秋道:“公子你怎么用身体挡下这刀,明明可以避开的呀?”
她眼前的模样虽然是女人,但是她内心深处看见的却依旧是叶秋当初那阳光的短发少年。
面容终究只是一个噱头。
独孤大夫看在眼里,心念道:“都是些痴男怨女,如今这江湖当真变得有些人情味了。就连我......”
他没有再想下去。
大隐隐于市的他,喜欢看到这些感人的画面,或许是教导,或许是看透,总之他在望侠镇遇到了很多这样的事情。
叶秋听得邱柔嘤嘤哭泣,轻柔地推开邱柔,倒吸一口凉气道:“我若是避开这刀,真不知道那前辈还会找出什么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可不想错过机会了。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到从前的模样。这是对你,对彩云都是最好的交代。”
说罢,他猛然拔出小刀,鲜血直流,眼中都有些恍惚,但是他依旧咬着牙,两枪地站在鸟笼前盯着鹦鹉道:“喂,说句话。”
鹦鹉扭着头,就是不说话,甚至在鸟笼里晃来晃去。
叶秋精神已然崩溃,现在他强撑住意念,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挥刀刺向鹦鹉,嘴中大喊:“连救命都不会喊的臭鸟,还不如死了算了。”
鹦鹉跳着,眼珠子突然戛然而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眼见带血的刀尖要穿过笼子斩杀了自己,当下翅膀一扑腾,稍显生疏地叫道:“救——命——”
.......
叶秋早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刀扔在了地上,然后整个人软在地上,看着独孤大夫道:“听到没有?你可不准耍赖!”
“哈哈,有趣,有趣的很。”
独孤大夫难以抑制自己的笑,不停地在地上打滚笑着,情绪稍微稳定些后,望着那只蜷曲着的鹦鹉道:“原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一旁的邱柔捂住嘴巴,也是笑弯了眼角。
独孤大夫这才道:“罢了,你们随我来,我救你们便是。”
说罢,他领着叶秋和邱柔就往内室走去。
幸亏独孤大夫还记得叶秋和邱柔之前的相貌,几个银针刺下,又是上药,又是火熏冰敷的,数个时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独孤大夫抹了额头的汗,坐在大堂上看着鹦鹉,自言自语道:“苗族换脸法,以脸换脸,真不知道是谁使如此狠毒的手段。”
叶秋手不敢碰自己的脸,站着听得独孤大夫的话语,哼声道:“这换脸,是不是要新鲜的人皮呀?”
独孤大夫冷声道:“当然。哦。不过你放心,我治这种奇症,倒不是换皮,而是‘雕刻’!”
叶秋疑惑道:“雕刻?”
独孤大夫摆手道:“这说起来就复杂了,不说也罢,反正你们放心,你们的脸决定没有任何的问题了。”
叶秋深信不疑,虽然他没有看见自己的脸,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胸已经没有了,这累赘的东西没有了,让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但是他还有些问题道:“前辈,有没有人有缩小身体的本事?”
独孤大夫不停地逗着鹦鹉,像是唠家常一样道:“当然有,江湖上会缩骨功的人也不少,我犹记得很多年前就有一个人找过我治疗缩骨功的后遗症。那人倒是有些本事,我也是心甘情愿给他治疗了。”
叶秋追问道:“谁呀?”
独孤大夫摇摇头道:“不认识,我只知道他的刀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