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九仙山祭祖大典。
三清殿与三官殿之间的广场此时已是一片焦黑,灼烫的烈焰犹如一支巨大的,异常灵活的舌头,借着山风,舔舐着火海中近千名赤甲军。
所幸烈焰并没有点燃宫殿,只是燎燃了广场南侧**的山壁。山壁上几乎没有草木,不时发出石块爆裂的震响。这烈焰竟是如此灼热,比之道教传说中的三味真火也毫不逊色。
随着浴火重生的凤凰飞离山顶,火海中煎熬的生灵也消停了挣扎,烈焰灼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便向外爬。烈焰烧坏了他们的四肢,他们就向外滚。求生的欲望,激发出了潜能,这是属于人类的骄傲。
为数不多的焦黑生物,蠕动在火海的边缘,终于滚爬了出来,这一刻他们焦黑灼伤的脸上竟然带着笑意。
躲在灵官殿前的百姓透过殿门窗缝,震惊地看着忽如其来的火海,看着一个个焦黑的怪物从火海中滚爬出来,竟然失声惊叫。
“好可怕,这些黑黑的是什么怪物啊?怎么从火中爬出来也死不了?”
“快走吧,说不定是地狱中逃窜出来的恶鬼,专门抓人吃肉,最好少惹他们。”
“是啊,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只是普通的百姓,还是下山回家安全,这么大的闽域总会有人收拾的,快走吧,大伙!”
“救命!救救我们啊——”恶鬼们趴在地上,灼坏的嗓子中忍着剧痛呼救着,满是大水泡的双手无力的向百姓们躲避的方向抓去,似乎这个无意义的动作可以缓解恶鬼们内心的绝望。
“听,他们在喊救命啊,我们要去救他们吗?”
“救什么救?大伙早就下山了,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谁,要是再来这么一场大火,咱俩也变成恶鬼了,快走吧。”
百姓最终还是走了,甚至有人临走之前还投来厌恶的目光,似乎这些刚逃出生天的赤甲军已经不是自己的同类了。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众生,说我冷血杀人,这些百姓杀的人还少吗?”刑天站在火海边缘,灼热的空气吹得法衣猎猎鼓响。刑天身后是一位灰衣道袍的少年,少年十指交叉,戴在指头上的指环迎着火光闪闪发亮。少年四周是一群武修道士,这些道士皆举着法剑,布成半圆阵型,将易云子包围在圆阵中。
“众生是愚昧的,不然也不会存在释道儒三教布施大道与众生。百姓说我身后的众人是恶鬼,难道你们也认为是恶鬼吗?”易云子身前是天命教众多强敌,身后是一片火海,虽然烈日当头,但易云子心中却比之寒冰还要阴冷。易云子指着一个用早已扭曲的手臂抱住自己脚踝的恶鬼,对刑天厉声道。那双手臂上布满水泡,流淌着散发恶臭的黑血。
“所以我说你不是强者,众生和恶鬼有区别吗?他们都是站在我脚下的人,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与我天命教何干?”刑天双手抱胸,将青光剑持在胸前,冷漠道。
“我不知你为何会变得这般可怕,这不是二十年前的你——就算你是这般想法,难道你身后熟读经典的徒众也这般冷漠吗?”易云子俯身查看脚下已经昏厥的恶鬼,苍老的面容迎着火光,再也没有那股飘然的仙气,现在的易云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道法,你告诉他,你所追求的是什么?”刑天双眼透漏出一丝兴奋,像狼一般紧紧盯着易云子。
“我所追求的是首座的强者之路。”道法低头回道。
“我所追求的是首座的强者之路。”武修道士毫无表情的低吟。
这一刻易云子双眼开始模糊,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心底怯怯地问着自己:“难道这就是师傅预言的事情吗?这就是我所要做的除魔卫道吗?天命教已经入魔了,帝朝危矣!”
惨叫伴随着爆裂声,不时的在易云子身后传来,恶鬼的四肢头颅,在易云子回头的一瞬分崩离析,这一条条的生命,那一双双惊愕的眼神,这一刻从不过问世事的易云子愤怒了,这是对道教大义的亵渎!从此时起,我将捍卫正道,诛杀邪魔。
“师傅啊,我逃避了整整二十年,最后还是拔出了龙泉剑,拔出了遇邪必出的龙泉剑啊!”
道法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挥舞,套在白皙手指上的指环连接着千百跟的银丝忽隐忽现,正是这些看不真切的银丝绞断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现在恶鬼没有了,百姓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强者对强者的嘲弄或愤怒。
“从此以后,你我两派势不两立,恶鬼也好,愚民也罢,生是上天赐予他们的权利,没有人可以轻易夺取。”易云子随手撕掉破败的法衣,露出藏青道袍,被冰封的伤口在灼气的舔舐下开始融化,血一滴一滴的滑落,掷地有声!这是渐渐复苏知觉,这是渐渐复苏的愤怒。
龙泉剑在烈焰的灼烧下变得赤红,易云子催谷出一道道充满怒火的风压,向群魔扫去。
这是冰与火的对决,刑天无所畏惧的大喝一声,散发寒气的青光剑夹带着霸道之极的气势迎了上去,“咝咝”一股白气在两剑之间升起,刑天脸色一变,第一次退了开来。
“不愧是陈耳,竟然找到了对付青光剑的方法。”刑天双眼赤红,俊朗的面容因兴奋而变得扭曲。
疯狂的催谷,使半圆形的剑阵瞬间溃散,火海中,两道快绝的身影交缠在一起,时而发生“锵锵”的金铁之声,时而发出“蓬蓬”的闷响。
躲在外围的道法知道,两位宗师的武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渐渐没有了章法,竟然拳脚相加。
“方才易云子做了什么手脚,怎么首座的青光剑对其没有作用?”武修道士疑惑地质问道。
“没看到吗,易云老道将龙泉剑放到火中灼烧,用来抵抗青光剑的奇寒,没有了神兵的优势,只怕不易取胜啊。”
“休得胡言!我教首座剑法胜出易云老道千倍,就算没有青光剑相辅,一样稳操胜券。”道法面色苍白,喝断了众人的担心。
“叮”的一声脆响,众人一怔,一柄青光莹莹的宝剑斜插在地砖上,顿时众人哗然,首座败了?
此时两人早已分开,刑天背对着众人,垂首喘息,血顺着右臂无声的滑落。
对面,易云子面色惨然,浑身浴血,似乎是两败俱伤?但刑天手中道教第二的神兵利器青光剑却斜插在地上,而龙泉剑却紧紧的攥在易云子的手中。
“为什么?”刑天愕然发问。
“这火是数千恶鬼用身体引燃的,而你的冰只是你一人,世间没有强者,有的只是恶鬼和愚民。”易云子虚弱的回道,一道血丝顺着倔强的嘴角流淌下来。
“我不信,你也没有打败我,只不过两败俱伤而已,我身后还有数百武修道士,一样可以杀了你!”刑天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骄傲道:“只有强者之路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人不想踩到别人的头顶,更没有人愿意被人踩在脚下。包括帝君,他也只不过是强者之路上的垫脚石。”
“所以呢?”
“所以你就要死了,哈哈。”刑天无力的摆了摆手。
半圆的剑阵瞬间布成,将易云子重新围了起来。
“范居中是不是你派人杀的?越王没有这个胆量。”易云子面色沉静道。
“是越王的意思,只不过借用我的人而已,看到了吧,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强者之路被阻碍,这就是人的本性。”刑天嘲笑的对易云子道。
“七域藩王,各怀鬼胎,闽王无能,越王残暴。海妖之事,不将之如实呈报帝都,竟然还想隐瞒——”易云子没有再说下去,无奈的摇了摇头。
“七域之中,越牧州百废待兴,若是将海妖之事搞得天下皆知,到时百姓四散,越王还当个屁!一两条人命算什么?”刑天厉声回道,忽的苦笑两声,微微颔首,他已经没有耐性再和易云子说下去了。
“踏踏”“踏踏”剑阵旋转了起来,无数剑光向易云子击刺过来,易云子抬起无力的右臂,脚下虚晃,堪堪躲过第一次的剑网,方才与刑天大战,功法催谷过猛,如今全身脱力,再加上浑身剑伤,只怕要与这些恶鬼一起去了。易云子苦笑两声,已经放弃了抵抗。
迟迟未至的第二道剑网,令易云子心中生奇,忽的耳边传来一阵噪杂,还夹带着几声惨叫。
这是?只见一道黑带忽的从天而降,缠绕在易云子周身,将易云子严严包裹住,比之剑网还要密集。
跫然!易云子眼前一亮,关键时刻,却是你救了贫道。
也罢,那我们就联袂冲出这魔窟,贫道带你浪迹天涯,斩妖除魔,可好?
似乎听到了易云子的心声,黑带瞬间出击,“几声惨叫过后,圆阵已经被跫然撕开了一道裂口,众人分明认得眼前这家伙,之所以伏牛谷被设为禁地,就是因为有跫然的存在,如今这家伙竟然飞离伏牛谷,成为易云子的帮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心生恐惧。
看着躺在脚边胸口洞穿的同伴,那鲜红的血刺激着活着的人,剑阵渐渐散开,然后回到了刑天身边,将刑天团团护住。
道法面白如纸,任他有无数的妙计,面对突如其来的跫然也是束手无策,只希望双方就此罢手,要不然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如今的易云子自己绝对有信心击败,但面对跫然却是无计可施,那闪电一般的速度,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刑天,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的想法早已偏离了道教大义。”浑身黑带缠绕的易云子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傲然的消失在渐渐熄灭的火海中。
“他到底是怎么收复跫然的?”刑天吐出一口血水,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首座,百姓已经全部下山,只剩下闽王还留在三官殿中,我们——”
“杜先锋人呢?”
“杜先锋早已守卫在闽王身侧。”
“恩,让山上的武修道士清理一下九仙山,我们回帝都。”
“道相一人去追刘云清我有些担心。”
“没问题的,别忘了道相也是强者之一呢。”
黑烟笼罩的战场,带着一丝凄凉,又带着一种不祥。
这些预言般的直觉不会再有人感觉到了,因为感觉到的人都死了,只剩下那被黑甲军包围的三官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