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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 世界孤儿 01

五年之后,迷醉金沙,圣子即将再次降临。

红色预警已近四天,重度雾霾南下长江,本是湛蓝色的威尼斯人酒店一百米外就难以看见,这又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未来式实验建筑,仅仅比十公里外的皇家查理斯矮了二十米。威尼斯人坐落于银袋街的附近,它就像从天空中盘旋而下狠狠拧在大地上的一根螺丝。雾霾没有任何散去的迹象,直到深夜还不幸的降下了雨水,冰冷的雨滴参杂着空气中的颗粒滴落在行人的衣服上,如果是浅色系几乎都看得到污浊的斑点。

威尼斯人酒店几乎所有房间都关着窗户、拉着窗帘,在一套豪华公寓里隐约亮着几盏昏暗的烛光。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开了窗户,窗户剧烈的开合撞击,窗帘也像旗帜一样在客厅里飞舞。在落地窗前的一张玻璃桌子上,放着一块黑森林蛋糕,上面的二十九支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大半,烛光被乱风吹的摇曳,一些游荡进来的雨滴已经将蛋糕打湿。一头依然银白色的秀发被凌乱的扎起,一个光着脚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凝视闪烁的烛光,不时有雨滴像针一样扎在他雪白的脸上。他举起一杯烈酒对着窗外看不清的污浊天空碰杯、随着夜雨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一根接一根的香烟。这一晚,关闭了所有通讯联络;这一晚,落寞的杰超正度过着他二十九岁的生日。一瓶马爹利、又一瓶尊尼获加、再一瓶马铁士……随着孙燕梓《天黑》的伴奏,天空越来越看不清楚,直到凌晨两点、直到蜡烛熄灭,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超级偶像喝光了酒柜里的所有洋酒。

雨终于停了,杰超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他默默的自言自语向一个第二人称不停的倾诉。八年前的他只有二十一岁,而那一年的生日却不像今天这样独自颓废,那时的蛋糕还有那个女人为他点燃、那时的愿望还有那个女人陪他完成。这个晚上,没有任何人也不想有任何人,已经活成了走肉的杰超只想自我催眠,催眠薇薇的灵魂也许还在自己身边。杰超忽然捂着嘴连滚带爬的冲入了卫生间,他抱着马桶疯狂的开始呕吐,心肝脾肺似乎都要倾斜而出。双腿已经无力支撑半蹲的身体,杰超紧紧抱着马桶意识迷离,下巴上滴滴答答的不知是胃酸还是泪水。

客厅的座机铃声响起,一直鸣响了几分钟也没有挂断。

那个八零一的夜晚,八年来从未在噩梦中缺席过,那一场莎士比亚似的悲剧让杰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谓的宽容总归是短暂的,当人们逐渐习惯性的忘记伤痛开始变成所谓的正常人后,一头头扒皮喝血的野兽就自然而然的出现了,那个二十一岁的男孩在网络和媒体上被彻底撕碎。

“她们是你的粉丝!她们在你的见面会上死去!那么多条人命!”

“杰超你就是个杀人凶手!你个棒子养的野狗!”

“杰超滚出娱乐圈!滚回韩国吃你的泡菜拌屎去吧!”

“张豪强牛比,怎么没杀光那帮脑残粉哈哈,最关键为啥不杀了杰超?”

有时候我们发现,那些铁骨铮铮的网民似乎从来都不出门,而那些冰冷麻木的路人似乎也从来都不上网。他们一边举着牌坊指点着世界的发展、一边又嘴里叼着屠刀不肯放过任何一名老弱病残。

虽然银河家族的粉丝们比以往更加坚定的支持杰超,但可悲的是,这个社会习惯树立偶像却也更善于找一个替罪羊。3S公司的一切解释都苍白无力,所以即便没有错也得自己编出点错、然后站出来痛哭流涕痛彻心扉、再把头低下去认错,就像挨揍的小孩哭的越惨妈妈就会越快停手,你敢不哭吗?杰超的那颗银白色的脑袋一低就整整低了三年,他从娱乐圈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三年。据说他躲到了美国或加拿大,也有造谣说他自杀身亡的,各种流言蜚语、各种侮辱诋毁三年间从未中断。而银河家族的粉丝们一直在坚守,她们盼望着有一天王者定会再次归来。

在如今的时代里三年就是一个阶段,三年就顶的上二十世纪的几十年、甚至古代社会的几百年几千年,三年后的科技绝对会颠覆你的世界观,三年后的潮流会让青春变得转瞬即逝。同样,当三年后杰超再次出现于公众视野时,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男孩了。3S公司大胆的在三年后的八月一日再次开启了杰超的回归盛典,甚至为他砸下了不输于上一次、高达三个亿的宣传费用,但当年举世无双的人气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更多的娱乐圈小鲜肉已是遍地春笋。杰超还能被人铭记的不是他的舞蹈和歌曲、不是他的面瘫形象,仅仅只剩下了那个悲哀的八零一惨案。他甚至被网民冠上了一个外号:鬼畜帝王。

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哪怕挤个青春痘还要留疤呢不是吗?更何况的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呢。了解娱乐圈的人都明白,只要想让你红,你拉泡屎都能变成黄金;如果不想让你红,你的全家福就是明天的黑白遗照。3S公司虽然又推出了几组偶像新星,但他们却从没打算让杰超放下姿态、更不打算让杰超在二三线厮混沉沦,翻云覆雨的神秘总裁费雪先生和公司高层们非常清楚,瘦死的骆驼永远比马大,杰超的那数百万铁杆粉丝也才仅仅二十岁出头而已。

复出后的第一年,杰超接拍了自传电影《我的首尔岁月》,影片以半纪录半虚构的手法渲染和夸大了杰超在韩国KJ组合的那三年,他的身边都是一群吃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的成长经历是一本本悲情的小说,所有观众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和韩国娱乐的对抗上。杰超无法多说什么也根本懒的说,他很清楚哪些是虚构哪些是真实的,韩国人至少还有底限,可这些同胞呢?影片公映后韩国媒体与娱乐圈对这部电影口诛笔伐全面封杀,但这也正中了3S公司的下怀。

复出后的第二年,杰超与新晋上位的歌坛小天后洛琪谈了场恋爱。只是,这场恋爱是假的,它在该开始的时候开始,又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悲情王子以爱疗伤、惨剧之后走出阴霾、幸福之后又被人甩,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好戏。杰超与洛琪在公司安排好的地方相会、在角落里借位接吻、在该出现的地方被准时偷拍,有人为他们编剧、有人为他们导演,杰超收获了同情,洛琪收获了身价,彼此的公司花了白菜价就买到了金镶玉。杰洛二人没有任何反抗,欲望与名利永远可以很轻易的战胜尊严。只是,孤独至极的杰超居然真的跟洛琪上床了,但那也仅仅只是几夜情而已。

之后的三年又是无数奇招频出,不过实际只是大众不了解而已,知道了也就没那么奇了。虽然曾经的伤痛还没被遗忘,但杰超终于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天王巨星地位,他忘记了当年薇薇的提醒,他彻底习惯了娱乐圈的浑水脏水、习惯了无时无刻不说台词的人生。杰超憎恨这个虚伪的世界却又无力反抗,他开始变得越来越麻木和狠毒,吸烟、酗酒、甚至**,一个成熟的男神站了起来,他高冷、他悲情、他屡次重生,他很富有,他富有的只剩下了金钱与名气,再也没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秘密。杰超永远都记得,3S掌门人费雪先生亲口对他说过的那句名言:如果不是经过我的允许,全世界没有一个狗仔敢拍你!

隐退三年加上复出五年,八年来,杰超所参与的丑恶远远不止这些……

威尼斯人酒店的这间公寓,实际只是杰超躲避纷扰的秘密住所,远在圣丁区圣丁山上的别墅才是他的家,但那里已经成为了狗仔的乐园,他从来不想拉开窗帘、从来不想走出庭院,四周方圆几公里天天都埋伏着大批窥视癖患者。凌晨四点,杰超依然搂着马桶没有醒来,他闻不到呕吐物的味道、更忘记了明天要举行的什么狗屁发布会,他的灵魂在梦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初心开始的起点,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关于他的第一行文字。

十二年前,韩国、首尔……

江南区、论岘洞的一栋白色大楼里,KM舞团的著名编舞老师米娜完成了今天的培训任务,一群青葱的少年瘫倒在舞蹈室的地板上,他们各个满身大汗、疲惫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双腿已经感觉不属于自己。韩国最著名的造星工厂KPOP公司的夏季出道选拔战正在进行中,这一批共计有十七名练习生,可宝贵的名额仅仅只有五个,若是错过了这次出道的机会,几年来的训练生生涯与青春年华也许就白费了,男孩们谁都不想输,他们也自以为输不起。十七个人里有十二个是韩国本土的、三个是美籍韩裔、一个来自中华台北,只有一个来自中国大陆,他年仅十六岁、名叫杰鱼。

舞蹈室的门被创作总监朴胜秀推开:“都起来!”男孩们似乎瞬间都不疲惫了,他们整齐的站成一排等待朴总监的训示。严肃的朴胜秀拿出一份名单,这是一份可以直接面对社长与高层的复试名单,其中有一半的人将会被淘汰,甚至可以说是永远离开:“崔胜民、金永元、权烈……”一个个名字的念出都间隔了几十秒,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名字:“杰鱼!”杰鱼楞住了,其他入选的少年们拥抱着欢庆暂时的胜利。而剩下的人纷纷落泪,他们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等待,如果等,是一年还是两年?还是更久?多少前辈甚至快到了而立之年也只等到一无所有、最终放下尊严灰溜溜的回了家。

短暂的庆祝后,笑中带泪送别了泪中带笑,被初试淘汰的九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最小的仅仅只有十四岁,公司没有安排送别仪式,就像他们压根就从没来过一样。被淘汰者中只有一个韩国男孩选择留下、作为练习生继续等待下去,他知道也许选择错了,可他和同伴们说:即便再苦也不想回到光州乡下的家里,如果以后还是无法出道自己总能当个伴舞的吧?

杰鱼作为练习生的时间是最短的,他的韩语一直学不好,他只和那个来自台北的黄亦凡偶尔有些交流。小黄只比杰鱼小七天,他也被淘汰了,小黄曾说父亲只给他一次机会,失败了就赶快打消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滚回台湾去服兵役。杰鱼在送别同伴的时候没有表现的过于伤心,但他至少动情了、至少比其他几个留下来的韩国男孩表现的痛苦一点,因为他更了解选择在异国坚守的代价。

名单公布后的当天晚上,在杰鱼所住的三居室公寓里,几个韩国男孩正在客厅兴奋的看着考核视频,只有杰鱼独自藏在卫生间里,他打开了强劲的排风、偷偷从鞋里掏出一支烟、又取出一根火柴、以逐桢的慢动作轻轻点燃。杰鱼坐在马桶上疲惫到了极限、也欣慰到了极限,还没有完全胜出,他不打算给中国的朋友们打电话,如果最终被刷下来自己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一年多来所有无处诉说的辛苦只能靠着几缕青烟排解,杰鱼染上了烟瘾,但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抽完烟后,杰鱼继续坐了很久等待排风扇将烟味全部排空,他还仔细的刷洗牙齿与口腔、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体,他害怕同舍的韩国男孩们如果闻到了会向社长与公司告发。在这栋公寓宿舍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青春乌托邦。

凌晨一点,韩国男孩们都睡了,杰鱼独自坐在阳台上一直没有困意。有时当人极度开心或快要实现理想的时候,反而不会狂喜只是感觉有些空空的,因为在过程里忍受的折磨已经让结果不再那么惊喜。刚开始时总想证明自己,或者是打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人的脸,但到了今天杰鱼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对得起自己的付出。好想回家,好想回去吵闹任性,虽然在家乡可能已经没有亲人了,这个早年父母离异被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孩子无可依靠。

第二天上午,少年们再次来到了公司总部,他们每人都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接受社长与创作总监最后的面试考核,杰鱼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他从早上一直等到了黄昏,这场青春赌博快点结束吧,无论是输是赢他快受够了。杰鱼没见到任何一个已经考核完的同伴,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许没有希望了,直到创作总监朴胜秀先生居然亲自出来和他交谈,朴总监告诉他:“杰鱼,你不需要考核了,你已经直接入选了!”杰鱼听完后张大嘴巴根本不敢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我准备了最好的舞蹈,也不用吗?为什么啊朴总监?”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但却永远不会让这些孩子们知道。

在杰鱼和伙伴们所住的宿舍里,各个角度都安装了绝对隐秘的摄像头,在最终选拔前的那段时间里,社长和朴总监几乎每天都会观看少年们的状态,他们是否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保持一个偶像的姿态?这才是最大考验!当然了,这也是最无耻的卑劣!男孩们不知道摄像头的存在,但他们却明白在这个地方的任何角落都必须小心翼翼,只可惜,孩子们的认知与道德底线都远远达不到如此下作的程度。镜头里的动物园,游客看着各类小崽子们健康的成长、日常的一言一行全都被纪录了下来:偷偷在无人时自我安慰、挖鼻屎抠脚趾、讨论和公司女明星的性假想、三三两两的议论社长、脏话连篇的咒骂前辈,当然也包括杰鱼偷偷的抽烟,但这几乎是最轻度的犯错了,社长和朴总监没有发现这个中国男孩有其他不良的嗜好与动作,除了极少数的抽烟外,私下独处时的杰鱼和面对外人时毫无二致。真的太讽刺了,他们需要一个假的偶像,但却更需要一个真的孩子,也许让真诚变得虚假、让单纯变得多面,是成年人最惯用的伪善招数。

队长崔胜民、主唱丹尼尔.金、副主唱郑在元、舞蹈担当权烈、门面担当杰鱼,在之后三年把整个东亚和东南亚娱乐圈翻了个底儿朝天的KJ组合五子正式确立,他们即将成为韩国娱乐界第三代偶像的旗舰人物。出道前的一个星期,五个男孩用三天的时间拍摄好了定妆照、宣传视频、个人特辑,并签下了一页页繁复合同。社长亲自告诉杰鱼:“孩子,你得改个艺名,以后就叫杰超吧!”

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偶像KJ组合,就是在这么没有传奇故事、没有华丽情节、没有光芒夺目,甚至有些苦涩的背景下诞生了。两个月后,音乐中心舞台第一位、人气歌谣舞台第一位、MC舞台第一位,首支出道单曲的舞台在一个半月之内就摧枯拉朽的拿下了超过二十个第一位,首张实体专辑《5K》的销量突破了五百万张,KJ组合正式让韩国娱乐界改朝换代!

从那时开始,杰超的银白头发就再也没变过颜色,他是组合里绝对的颜值担当,歌词虽然最少、舞蹈虽然最少,但只要一到副歌部分他就必定会站在队形的最正前方,一到领奖时就必定由他首先致辞答谢、还一定会用中文说一遍。韩国的民众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在自己的国家出道了,但杰超却成了最红的一个,甚至是KJ组合五人里最红的一个。在宇宙饭的支持下,杰超多次在人气评选中打败了一众影帝歌后及前辈组合,一时试问有谁能红的过杰超?他同时成为了中韩两个国家的流行文化符号。

可是,铁打的舞台流水的鲜肉,他的保质期又能有多久呢?

在韩国出道整整半年后,杰超与队友艰辛完成了盛大的第一次亚洲巡演,他也趁此机会终于以杰超的身份首次回国,没有见家人、没有见朋友,他的巴掌狠狠的抽在了所有无视自己的人的脸上,那些曾经认识自己的人开始想找他、开始在网络上吹嘘与他过往的友情、亲情甚至爱情,开始恬不知耻的以他为荣。首次巡演在中国只有两站,分别是金沙与首都,但五个青涩的男孩几乎只用了短短的七天时间就放倒了这个国家脆弱不堪的流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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