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只点着几盏油灯,满屋都是药材的味道,香炉吐出的熏香也缓解不了如此浓重的药味。
北偌靠着桌子,东恒咳嗽着吐了一大口血,她不紧不慢地递给他一方帕子。
东恒对北偌的突然出现丝毫不感到惊讶,虚弱地向她微笑,而后接过。
“身体是怎么回事?”北偌问。
“被下了虫蛊,每时每刻都在我的体内撕咬着血肉,这样下去顶多只有半月可活了。”东恒躺下,苦笑说,“可我那三弟还是等不了,就这么急不可耐想杀我,或许我对他的威胁真的太大了吧。”
想起从前,他对这个三弟百般照顾与保护,皇子公主们欺负他时为他出头,他遭人冷眼时安慰他,他修炼上碰到困难尽量帮他解决。
这些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真是天意弄人。
不过到现在皇室只剩他这个皇子尚还活得好些,其他十几名皇子公主下场皆是凄惨可怜,呵呵,这算不算是他这个三弟念及旧情才将他放到最后处置,他是不是该感恩呢?
北偌说:“你若愿意放弃争夺帝位和荣华富贵,我可以试着带你离开。”
东恒摇摇头:“逃不掉的,他手下起码有两名灵魂境的强者。想当初,这样的高手都是要被我们熠朝尊为宰相,如今却只是在他手下当差,为他行杀人夺命之事。唉,从前那个需要我保护的三弟已经彻底消失了!”
北偌闻言沉默。
突然间,她猛扑向东恒将他护在身后,素白的右手于空中一划,房中几盏油灯立时熄灭。
漆黑的房间里,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月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投射进来,有微不可觉的寒光闪动了一下。
北偌悄无声息地按了按东恒的手,示意他待着别动。东恒则下意识屏住呼吸。
身边一轻,北偌已飘然离去,紧接着一道金光闪现,床榻一圈瞬间被照亮,须臾之间,七八名黑衣杀手沉默而狰狞的眼睛暴露无遗!
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中,兵刃相接的声音却是不绝于耳,铿锵连响,只听着便叫人胆战心惊!
半晌后,房中终于又沉寂下来。
一只冰凉的手毫无征兆地覆上手背,始终处于警戒状态的东恒猛地一缩,藏在锦被中一直握紧手中的匕首下意识就刺了过去,绝对精准的一击却被人轻易挡下,一个柔美冷漠的声音随之响起:“是我。”
东恒一听是北偌的声音,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低低地喘起粗气来。
“快走。”北偌拿了架上的外袍为东恒披上,而后扶着他跨过一具具尸体跑出房间。
刚跨出院门,阮琪便带着几名护卫匆匆跑来,见东恒平安无事皆是松了口气。
北偌道:“方才那帮刺客想必只是试探,王府不可久留,快带王爷离开。”
阮琪连连点头道:“好!好!”
“你以为你们还走得了吗?
一名赤衣男子从天而降,右手臂上缠一只赤红碧眼的毒蛇,他的双眼亦如那蛇的竖眼一般,透着嘲弄和恶毒的精芒。
灵魂境的高手!
北偌当即将东恒护在身后。
下一刻,周围喊杀四起,几百名士兵转眼间将路上围得水泄不通,天空中十几名御空修士虎视眈眈。
好大的排场!
“二王爷,别来无恙啊,昨夜狩猎正酣,您怎么突然不告而别了?太子殿下可担心了好一阵子呢!”那赤衣男子邪气一笑。
东恒淡淡道:“邓大人,放过我焱王府所有无辜人众,本王随你们走。”
阮琪当即抓住他的袖子哭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这一去,哪还有回来的希望!
东恒平静地摇头,认真地看着她:“小琪,无论富贵或险境你自始至终跟着我,我却连一个名分都没给你,是我辜负你了。你离开王府,找个好人便嫁了吧。”
她登时哭泣说:“无论是生是死,阮琪一生只认王爷一人!求王爷不要赶阮琪走,阮琪愿意与王爷共赴黄泉!”
东辰一叹:“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众侍卫亦坚决道:“属下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邓堇破看到好戏似地鼓起掌,单调的掌声带来的只是讽刺:“多么温情感人的主仆之情啊!焱王爷的威信果然不虚,即便太子殿下如今已位居东宫,恐怕兵变对焱王爷来说也只是一声令下的事吧!”
东恒闻言,凝眸寒声问:“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置本王于死地的缘由么?”
“皇权之争本就是如此残酷无情的,焱王殿下身为皇家中人,想必比在下更加更清楚吧!剩下不多的时间您就好好祈祷,下辈子不要生在帝王之家吧!”邓堇破双目闪动着毒蛇般的冷酷与犀利,“将焱王拿下,其他人一概不留!”
“是!”
几百名士兵异口同声回答,气势威猛得吓人。
“等等。”一个娇弱的暗红色身影缓缓走进跳窜的火光里,俊美妖冶的少年淡淡开口,“我要见你们太子殿下。”
邓堇破细细将她打量,而后嗤笑道:“你是何人?太子殿下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吗?还是想当我们殿下的男宠求个生路啊?哈哈!”
周围顿起一阵附和性的讽刺笑声。
东恒忙对北偌道:“凭你的实力突出重围不成问题,你快走吧。我们非亲非故,你也不是本王什么人,没必要为本王以身犯险。”
北偌面不改色:“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护你周全。”她回头看了阮琪一眼,阮琪面色登时羞红。
她将肩头上的宾月托举上空,宾月展翅身子绽放出刺目的紫光,小小的身子瞬间变成一头庞大如云的威武巨鹰。
士兵修士惊得纷纷后退,皆是抬头发出一片惊呼声。
紧接着,宾月仰头朝夜空发出一声极清极响的鹰鸣,一瞬间几乎传遍了煜施城每个角落!
北偌周遭几百名普通士兵紧捂着耳朵,面露痛苦,甚至有当场晕倒在地的。
东恒与阮琪则被侍卫以灵力保护起来,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迎着炫目的紫光,邓堇破面色一寒道:“愚蠢小辈,竟敢跟我耍花招!找死!”他朝天大吼,“动手!”声音虽无法超过宾月的鸣叫,那些修士却是准确捕捉到了,当即个个亮出武器出招,宾月首当其冲!
修士蜂拥而至,宾月立刻缩小身子,回到北偌怀中,紧接着一道血色光罩将北偌等人罩住,只听“当”的一串微响,光罩稳稳将一众修士挡住。
北偌低喝一声:“退!”
血色光罩轰地炸开,一下将他们震退百丈有余。
邓堇破见势不再袖手旁观,当即右臂一震,臂上那条赤色碧眼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袭向北偌。
她立刻挥起轮回剑,然而金色古剑高举过头顶还来不及斩下,一声冷斥突然打断了所有动作。
“都给本宫住手!”
赤蛇蛇信眼见就要触碰到北偌,却被迫硬生生止在原地,而后闪着碧绿幽莹的竖眼,原路退回。
哗哗的脚步声响起,面前将去路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纷纷向两边退去,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一名头戴紫金宝冠,身披金色长袍的男子急匆匆走来,身后跟着几名气息极强的修士,所过之处人人谦卑地低头。
又是哗啦啦一阵响动,几百人,甚至包括御空的修士也纷纷落地一同跪地,异口同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邓堇破见了来人亦是弯腰一拜:“殿下,何须劳烦您走一趟?堇破已快将……”
那男子却好似没看见邓堇破一般径直走过,惹得邓堇破惊异抬头一望,男子一路急切的脚步最终竟停在那个少年面前,只听他声音颤抖得厉害:“北……北偌!你竟来熠朝了,我真是……真是太意外了!之前听闻你在金族的事我……我还担心好久,但就是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就知道!”
东辰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洋溢的微笑任谁见了都知道此刻的他有多高兴!
全场除了北偌,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比震惊的状态。这个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好的羞涩男子,还是传闻中那个手段狠辣、处事雷厉风行、叫人闻风丧胆的太子殿下吗!
邓堇破亦是难掩惊讶,平日里他几乎是不离东辰左右,说他最了解改变之后的东辰绝不为过!
东辰无论处理何种事务,面对何人,都只是一副冷面魔君的模样,有用的一定不择手段将价值榨个干净,该斩草除根的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有时冷酷得叫邓堇破都怀疑他是不是还有感情。
但如今邓堇破竟完全不认识东辰了,这还是他那个踩着无数尸体垒起的高台,一步步登上东宫之位的主子吗?
或许,这是殿下的计谋,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别的用途吧?
邓堇破想了想,在心中再一次肯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不觉佩服自己的主子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差点连他都瞒了过去!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北偌的回答,她的反应很可能决定局势的发展。
寒冷而寂静的风中,只听那个柔美但冷淡的声音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东辰马上摇头说:“怎么会!我在宫里一听见宾月的鸣叫便赶过来了!不用说你只是在焱王府,你就是在旋火域的另一头我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的!”
北偌无视东辰语中的暧昧暗示,撇开脸淡淡道:“没想到你已经成为太子了,我还怕你回来会再遭非难呢!”
东辰闻言,脸上几乎迸发出红光,那是极度喜悦的表现:“北偌,你这是担心我吗?”他看看扫视全场,觉得跪倒一地的这些人实在是太碍眼,旋即拉起北偌的手道,“走,我们回去再说。”
北偌不动声色躲开他,转头看着东恒一众人说:“你先将他们放了。”
闻言,东辰的笑容渐渐收敛,与抬起头的东恒上下对视着,一个冷酷无情,一个超脱淡然,视线相接处似有无形的火花碰撞而出。
半晌,东辰叹一口气道:“北偌,我……”
邓堇破立刻沉声道:“殿下不可啊,我们精心策划至今,怎可眼看良机错失!”
邓堇破一说,东辰又陷入艰难抉择之中。
北偌不紧不慢地抚摸着宾月,缓缓道:“你若不允,我一人带他们闯出去又何妨?”
东辰连忙道:“北偌,我没有这个意思!”他烦躁地皱眉,想了想说,“你陪我十日,十日后再说可好?”
北偌闻言微愣。
东辰只是望着她,灼灼如火的目光似一道闪电,毫不留情击打在她心口上,生出疼与苦涩来。
她轻咬下唇:“最多三日。”
他狠狠点头:“三日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