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来,难道看你把他们都杀了么?”浊贤将北偌放下,挡在众人之前,栾云儿的威压一瞬间消失殆尽。
北偌边喘气恢复边打量这位最神秘的仙帝,却见他一身麻布衣打着各色补丁,衣着风格与锄田的宿斟倒出自一家。
而这位胡子拉碴的比宿斟邋遢了不知多少,加上浑身酒气,竟没有半点绝世高手该有的风姿,倒像是宿醉街边的酒鬼。
若不是面前这位男子救了他们,北偌真的难以相信他会是一位仙帝。
她突然觉得,浊贤不是像人们说的那样,在钻研什么武学奥义而不问世事,仅仅只是因为他喝酒喝多了!
“老爹!您可算来了!”栾织当即扑过来,也不嫌浊贤身上脏,很无助地抱着他的手臂摇晃撒娇,差点哭出来。
“好了好了,莫怕,老爹在这儿呢,先与老爹回家。”浊贤宠溺地拍拍女儿的头。
“嗯!”
栾云儿的声音突然响起:“小织,你不是有事要说吗?若现在你不提,下回请无上帝来,本座也不予理睬了哦。”
此话一出,栾织立即止住步伐,与北偌交换眼神后,方才无奈地说道:“小织想请您,启动招魂阵救一个人。”
“谁的朋友?”栾云儿转向北偌,明知故问道,明显是方才捕捉到北偌与栾织的小动作了。
北偌静静地说:“陛下,是我的朋友,他的魂魄很可能四分五裂了,请您救救他。”
“可是我不愿意。”栾云儿露出无辜的神色,却满满都是挑衅。
栾织气极:“可是您刚刚明明说……”
“我说了要帮吗?我只是说你们这回不说,下回我铁定不答应而已。”
皇甫猎拍拍北偌,示意她别往心里去。
浊贤则说:“随她无理取闹吧,我们走。”
众人转身离去,栾云儿又突然说:“八榕皇,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就看你的诚意了。”
北偌停下来,平静地看着她。
栾云儿玉葱般的手指指向远处的青鸾山:“看见那座山了吗?你在那上面钉个三十日,本座便答应帮你。”
“绝对不行!”皇甫猎与栾织立刻异口同声地说。
见北偌杵着不动,栾织连忙抱着她道:“小八你听我说,仙界这么大,肯定还有很多人会大型的招魂阵,我只是图方便才带你们来这儿的!东西南北这么多家族,可以找的人好多好多啊!”
北偌哀伤地说:“可是万一找不到呢?梅溪只有不到五十日的时间!一离开这儿就没希望了!我不能冒险!”
皇甫猎也劝她道:“小八,你要答应的不是一个承诺,而是一个刑罚!你的身体自愈力强,被钉在上面三十日,血永远流不干,身体上的痛苦时刻刺激着你,晕死又会被疼醒,饱尝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没关系的苍狼,从前新月之夜那般蚀骨生骨之痛我也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北偌的神色宁静,却很坚决。
她推开他们走上去,对栾云儿道:“我钉在青鸾山上一个月,你便救我朋友,约定是这样吧!”
“君无戏言。”栾云儿笑盈盈地说,笑里藏刀的很有几分邓堇破的味道。
浊贤说:“云儿,你这是报私仇。”
栾云儿不答,忽然带着北偌一跃而起,眨眼间便见青鸾山壁上凹陷一处坑洞,一点血光爆裂而出。
皇甫猎几人赶紧追上去,却见北偌双手各被一把发簪钉在山壁之上,血流如注,沿着山壁上的草木蜿蜒而下,十分地触目惊心。
栾织抚摸着北偌苍白的小脸当场哭出来,长孙角羽只能抱着她安抚。
皇甫猎没有说什么,他心疼得已经连发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了。
北偌撑着脑袋抬起头:“你们……快走吧!一月之后记得来就行。”
栾织哭嚎着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我给你弹琴给你唱歌,你就会好受一些的!”她说着取出一把琵琶,“你看,这是我的神器柳月惜雨,音色特别特别好的!”
她颤抖着手弹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开始唱,但第一个字蹦出口,随后的音节都被哭声湮没。
皇甫猎哑声说:“真是,走音走得我一个音痴都听出来了,你快别唱了。”
“要你管!我唱给小八听的又不是唱给你,不喜欢别听!”栾织举起琵琶狠拍皇甫猎的脑袋。
他疼得龇牙咧嘴:“你拿神器打我,还有没有良心了!”
北偌被他们逗得虚弱地笑几声,反牵动身上的伤口,叫她疼得闷哼一声。
浊贤说:“好了好了,看你们几个,就别在这儿添乱了。”他打开酒壶,凑到北偌嘴边,“好孩子,喝点酒会好些的。”
北偌依言张嘴,醇香的酒水流入肚中,火辣辣地刺激着身体,同时血液流失与伤口带来的剧痛被奇迹地缓解,真的好了不少。
“多谢……”她挤出一点力气。
浊贤不答,只是看着她受苦的小脸,心莫名地抽痛,粗糙的手掌不知不觉便抚摸上她布满冷汗的脸。
栾织调侃说:“怎么老爹,你也看上我家小八了么?”
“别胡说。”浊贤连忙抽回手。
“小八你不知道,他啊……”
栾织开始说起浊贤的趣事,她说完皇甫猎又开始说,他们一刻不停地在她身边转移她的注意力。
北偌没精力回答,多数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总是昏了又被疼醒,恍恍惚惚的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但不论什么情况,身体总是一样的疼。
皇甫猎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一种刑罚,但为了梅溪,这点实在算不得什么!
“来,这是我送你的,收下吧。”
眼前一阵雾朦胧,北偌依旧分不清是梦是现实,好不容易得来的意识又要涣散而去,视野突然被一只手抹净了清晰起来,一顶精美的宝盒出现在眼前。
她伸手接住,抬头一看,栾云儿正冲她甜美地笑。
“多谢陛下。”她回答。
“打开看看吧。”栾云儿说,说话温柔似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手上顿了顿,她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手,开启宝盒,没看清盒中是什么,胸口狠狠被什么击中,一瞬间五脏六腑好似搅在一起。
虽然只是记忆,疼痛却清晰无比。
她挣扎着起来,背后又被栾云儿拍了一掌,当场倒下,又吐一口血。
“呵,这么没用,真不知道师兄为何对你这么好!以前他的书房绝不许我进去,你倒好,随意进出他的别院,怎么狐狸精,你是想当他帝后么!”栾云儿取下头上的发簪在北偌脸上划动,“不就是生了一副好皮么,得意什么,看我毁它你还傲个什么劲!”
忽然一道银芒驰来,唰一下擦过栾云儿的脸颊,只听她尖叫一声连忙倒退,发簪脱手而出。
一个人走过来,轻轻将北偌抱起,按在她脊背上的大手缓缓输送纯洁的仙力。
“还好吗?”他贴着她的耳垂低声问。
北偌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那边栾云儿右脸颊血流不止,蹲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们,喃喃道:“师兄……”
他因恼火而急促的呼吸扑打在她耳朵上,极力压制愤怒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师妹,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脸上的伤疤什么时候好了再来见我吧!”
“不要师兄,我知道错了师兄!师兄!”
尖利的哭喊越去越远,北偌的意识却渐渐清晰起来,睁开眼,深深的夜空中吊着一轮极亮的明月,树影摇晃间,栾云儿在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北偌亦只沉默以对。
“自那日起,我拼命想治好脸上的伤,但这个疤无论如何就是好不了。师兄也真的再没见过我,我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就是最后死了也不愿见我,你说他是不是很狠心?”栾云儿说着竟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很惹人心疼,这样的她,才是最最真实的。
“那次他又拒绝见我,伤心之余便去浊贤那儿找酒喝。我醉了,他也醉了,然后就有了小织,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我得不到爱人的心,反与一个不爱的人有了孩子。我不忍心杀了小织,可她出生后我更无法接受她。你们都说我冷血无情,可谁又考虑过我的感受?”
北偌苦涩地叹息说:“陛下,是您太执着,纠缠着一段感情不放,又将怨恨发泄在栾织身上,最无辜的其实是她。是你们给了她生命,凭什么你又可以放弃她?作为母亲,你最没资格忽视她!”
“哼,都快死了,嘴上依旧不饶人,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么!”
“那我就是死,也要为小八报仇!”栾织突然出现在栾云儿身后,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被女儿如此看着,栾云儿几百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相思以外的痛苦。
浊贤站在栾织身旁,无奈地说:“云儿,是我对不起你,小织的责任你可以不负,没关系。”
栾云儿眸光千变万化,白色身影忽然一闪,消失在了原地,再见山壁上,却只剩了两根深入石壁的发簪及两行血迹。
“小八!”
众人连忙追过去,眨眼间来到青鸾山顶,正见栾云儿将北偌放在石柱旁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