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即是和王威远商议前往黑城的日子,嘉元要塞大清早就打开城门,众将鱼贯而出,最后才是此行的主角陆源光和司徒羽,在陆源光的坚持下,此行仅带五十随行护卫路上安全,此举自然遭到众将特别是大黑胖子董令先的反对,连司徒羽也觉得随行稍显单薄,但按照陆源光自己的话说,若王威远真有心发难,你五个董令先外加五千甲士前往,黑城一样吃得下去,索性干脆做足姿态。
众人情绪不高,毕竟陆源光力排众议选择前去黑城此举颇有刚愎自用之态,而陆将军早有平易近人从善如流的口风,这次如此坚持,自然是新任参谋大夫在推波助澜,而司徒羽来日不长,与大家还不甚熟略,众将看他的眼神自然就显带怨目,特别是随军参谋顾里天,本身就生得一张驴脸,小眼宽鼻厚嘴唇,皮肤黝黑,颜值不高,如今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远远掉在队伍的末尾,不像是来送行更像是来送葬,司徒羽看到,不禁哑然失笑。最近两天,顾里天经常光顾司徒羽营帐,一来司徒羽是他上司而且到任不久,他有义务把目前的布放以及参谋处的既定策略做出汇报,二来也是多次劝说司徒羽对黑城此行再做思量。结果顾里天不来倒好,来了讲得越多越坚定了司徒羽要去黑城的决心:从顾里天嘴里,司徒羽了解到黑旗虽然是皇庭目前的重中之重,但是成立时间确实太仓促,目前嘉元要塞甲士满打满算八千余人,除去禁卫军嫡系部队四千战斗力和执行力到位之外,其他更多的是从中小军团甚至预备役补充上来,修城建路尚无问题,但是论单兵作战、号令协同等能力就有待提高了,若是真的马上与光威军团兵戎相见,结果可想而知。后续嘉元要塞的部队主要来自几个主战军团,素质可以期待,但是都是从别人身上割肉哪有那么简单顺利的道理,就连司徒羽的东家东川军团也就放了司徒羽和几个基层官员过来表明态度,真正的协调编入黑旗的军团连东川的军营门都还没跨出。
就在这么异样的气氛中,陆源光和司徒羽启程前往黑城,嘉元要塞与黑城相距不过百里有余,分别建在临近的阿里山脉和阿拉山脉脊脉之上,中土北路本身就是多岭地带,易守难攻,在突厥游骑最猖盛的年代,中土皇庭曾经有意在淮阳关之后再建新城塞以防备万一,如今中土国力强盛,游骑早已不复当年之威,但是却因为自身原因还是造成了新城的建立,想想也真有些荒唐感觉。
陆源光司徒羽一行轻装上阵,百里路也就不过半天光景,初到下午,黑城外墙雄伟的轮廓就映入众人眼帘。
黑城,也就是原来的嘉峪关,整座关隘由北路特产的黄冈白岩相砌而成,黄冈白岩质地坚硬,一般锋利之物根本不能凿穿成孔,年久之后白岩表面经风沙侵化,更加光滑平整,所以一般攻城器械也靠不牢实,这样天然易守难攻的关隘,从中土建国至今,即使在最危急时刻,也从未落陷他人之手,虽然年代久远,部分白岩表面已经风化为黄褐色,但是整座白色关隘在这黄沙之中仍然特别显眼,取名黑城?司徒羽心里笑了笑,看来皇庭之中咬文嚼字的好手真是不少。
走近黑城,早已得到消息的光威军团已经列队关外,迎接部队呈八字整齐散开,所有军士均着黑衣黑甲,双脚微分,双手背立,挺胸抬头目不斜视,最标准的中土军姿,待陆源光司徒羽一行走得近些了,才发觉迎接众将的黑甲肩部甲片上均有一道明显新涂的白杠横贯中部,特别醒目。司徒羽心里一沉,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意味着什么,这就预示着危险。
门口的部队显然没有走出相迎的意思,待陆源光司徒羽一行前行到部队的正前方不远处,居中一员大将发声说道:“欢迎陆将军一行来到黑城。”
说话之人正是王威远,他身材中等,头发不知是否因为常年风沙征战的原因,全部整齐得向后倒立,王威远生得一副军中之人罕见的英俊脸庞,刚中带柔,如此倒背头型倒把他饱满的中庭突出,在整个肃穆气氛中,整个人显得风采异常。司徒羽这时候想起之前军中关于王威远的传闻,此人常年军伍之中,说话中气自然十足,可贵的是还带有丝丝磁性,实在是军中难得的好声音,再加上相貌英俊,跟随司马通也战功卓著,确为少见的偶像加实力派,如果不是本次司马通造反,他在军中前景是非常被看好的,这样的人物就站在面前,不明敌友,司徒羽微微摇头,通帅不管如何设想,但是军中本身卓越的部将这辈子锦绣仕途算是全毁了,这也并非他所愿吧。
陆源光听到王威远的声音,已经下马,快步上前。陆源光生的高大,虽俊气不及王威远,但是在军中也是难得的形象端正了。他走向王威远,抬右手,手肘及胸,右臂平直斜横胸前,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陆源光说道:“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京都军演的时候,时过境迁,威远兄依然风采不减当年。”
王威远同样军礼回礼,他淡淡一笑,说道:“风采不风采,心知肚明,不过既然来了,黑城断没有怠慢之道,一会我将亲领陆将军一行好好逛逛黑城,不过在此之前,还请陆将军陪我给通帅上三炷香吧!”
听闻此言,司徒羽心里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全身黑甲却肩上白杠,本是迎接却肃穆军阵,淮阳关宿将却自称黑城,这些犹如自相矛盾,却让人把握不住王威远的心思,也许王威远他正如表现的一样,自己本身就在左右不定中吧。如此激烈的试探,若是陆源光应对不当,接下来的目的就难以继续了。
陆源光哈哈大笑,双手拱拳过肩,大声说道:“通帅一生戎马,战功斐然,作为军中前辈,理应上香跪拜!”
这下轮到王威远有些惊讶了,不过听闻此言后,他的眼里总算流露出一丝诚意,双手拱拳还礼到:“陆将军果然军中英雄,请随王某前来!”
司徒羽在心中暗自叫好,陆源光的处理非常干净利落,根据中土律法,一旦坐实叛乱之罪,其叛乱伊始之刻起,其在中土所有身份官职一并勾销不再承认,这本是防备皇亲国戚之辈利用不杀之身犯上作乱,却不想被陆源光用来化解王威远试探的工具,司马通叛乱确凿,那么从出淮阳关起其已经自动被剥夺中土王将之位,而陆源光口口声声拜的是军中通帅而不是司马通本人,自然把叛乱时期分割清楚,司徒羽自想如果自己应对也不可能做得比这还好。
通帅的香位自然不在显眼位置,所处虽为黑城的偏堂,但空间偌大,甚至还有草木环绕,一看就是精心挑选之地,而通帅平日虽治军严厉,但是不曾有厚此薄彼的地方,军中清誉甚高,而且目前光威旧部都是同病相怜,所以给通帅设立牌位倒还没激起多大的争议之声。
上香完毕,自然前往黑城主楼商议军事,黑城本为光威军团大本营,早就已经由一处关隘改造成为城镇,这样一些基本补给能够自给自足,而刚才行进之地均为后期开发的城镇之中,当众人前行至黑城主楼门外的时候,古朴厚重的外城墙、标杆般林立的兵甲以及那化不开的血腥之味,让兵伐之气铺面而来。
“前面就是杀戮之廊了,我这就带诸位前去。”王威远说道。
陆源光司徒羽一行均心中微凛,杀戮之廊名声在外,展示的均为光威军团历史上显赫战功,但展示的方式又极端残忍,不是突厥哪个部落的卡汗首级就是哪个大将的尸骨,塞外突厥野蛮嗜杀,若光威军团不能针锋相对以暴制暴,反而不可能长久驻足对抗。进入杀戮长廊才发现长廊由巨石铺设,通体黝黑,每一个站点仅有明灯几盏负责照明,跟外面的白色城墙形成鲜明的反差。王威远走在前面,自顾自的逐个介绍:
“这是天启五年,军团出击斩获甸印部落卡汗隆巴多的首级,相传隆巴多是甸印部落百年间第一个得到神蛮传承的人,神蛮之子据说一身神力天下无双,依照头颅大小,隆巴多身高超过两米,战力强悍倒不是空窍来风,只是仍然被我光威斩下首级;这是龙隆二十四年,军团跟楞次部落作战,斩下其军师楼段空首级,楼断空乃我军外逃之将,叛我光威者,虽远必诛;“也许是想了想这段评论并不应景,王威远草草结束了这段介绍,带着众人快步走到下个点位:”这乃前朝日耀十八年,军团主动出击,和拉吗部落在平原决战,大获全胜,俘获卡汗、卡汗之子以及部落诸多将领,“王威远嘴角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我军将他们挂在关外,暴晒半月,所以大家现在看到的都是全尸,据我所知,拉吗部落不久被其他部落灭族,这也难怪,卡汗连同大将以及精锐战士都死完了,这部落还能存活下去才是奇迹。“
走完杀戮之廊,随性人员有些脚已经有些软了,虽然陆源光司徒羽此行人员大多出自禁卫军,训练有素,但是毕竟没有经历真实的战场,血性不足,看着他们面带窘相,而光威众部走完杀戮之廊,都目露自豪,气宇轩昂,司徒羽更暗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若真是起了纷争,黑旗估计会被打得渣都不剩。
在进入议事大厅之前,王威远要求将陆源光和司徒羽之外的人留在门外,带到偏厅并令人好生招待,同时还算礼貌的允许两人佩戴随身刀剑,毕竟名义上算是兄弟军团的贵客。陆源光想了想,也未作太多犹豫,就爽快的答应了。
黑城的议事大厅跟中土其他军团的主营帐在布置上大同小异,只是中间的帅旗早已经被取下,王威远也只带了二将,想必都是心腹,在右手首位坐定,陆源光和司徒羽在左手位置坐定,至于中间空着的主位,大家都心照不宣,均没有提起。寒暄两句后,还是王威远首先切入主题:“陆将军修书前来商议军事,王某不甚荣幸,今天观阅完毕,不知陆将军觉得光威跟黑旗相比如何?”
陆源光想都没想,朗声答道:“皇庭之下,一主战军团,一新设部队,犹如壮年和幼婴,无法同日而语。”
王威远哈哈大笑,突然沉声问道:“陆将军所言极是,所以王某很疑惑,是谁给两位这样的胆子,来我黑城商谈军事?”
司徒羽心想:果然,是野兽总是要露出獠牙的。
陆源光早有准备,回道:“即同为中土军团,且共挡北方蛮族,自然需要共议,这无可厚非之事在王将军那里倒成了自寻死路之举?”
王威远举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陆将军,说实话,你的气概让王某非常钦佩,但是在这赛外之地,气概值不了几个钱,两位只身前来黑城,就是王某的贵客,绝不会让两位受到委屈,只是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理由,王某也只能勉为其难,让两位多在黑城呆上些时日,好好感受下这北路风光了。”
按照来之前的商议,司徒羽知道自己该出场了,虽然王威远的态度比想象中坚决一些,但是按照司徒羽的想法,自己的一套说辞应该能够打动到他,只是军中之人向来不完全依道理行事,此行本身就有赌博的成色,只能谋事在天了。
然而陆源光摆摆手,用眼光示意司徒羽稍安勿躁,他说道:“既然陆某前来,那肯定是有所依仗,所以想请王将军单独一叙。”
居然会有这手!司徒羽心里苦笑,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汪帅来之前就说过李明山带出来的人绝非庸俗之辈,只可惜自己左耳进右耳出,最终还是被摆了一道,现在看来,司徒羽非常肯定,陆源光早就有跟王威远会晤之心,碍于军中众将反对,结果原以为自己高瞻远瞩,提出来的是新颖之策,结果仅是恰中陆源光下怀,陆源光顺水推舟,借参谋大夫新计之名,做长时间谋划之事,还把将士的不理解统统转移到自己身上,堪称为将的艺术。
司徒羽对陆源光倒也没有怨恨,为将者本身就有自己的取胜之道,其他的都是助力,陆源光虽然利用自己,但是走的都是坦荡铮铮的阳谋一途,自己未能识破知晓就不能怨得别人。只是他有些遗憾自己对黑旗和光威的设想未能全盘托出,另外也很好奇陆源光的后手也是依仗到底是什么,但是此时只能跟王威远座下两人一起起身,拱手告退而出,司徒羽转睛一看,那两人也面露愤愤之色,想必大家的感受大同小异吧。
月暮元年六月中,黑旗主将陆源光依新任参谋大夫司徒羽之计,前往黑城安抚王威远众部并在数日之后全员安全返还嘉元要塞,王威远随后上书皇庭,言辞陈恳,表示愿意协同黑旗军团,抗击外敌。皇庭随即下旨,对于陆源光众将的主动作为进行嘉奖,并令其他军团调往黑旗的协作部队必须在月暮元年末全数到位,若有违抗,重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