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路,常年黄沙遍地,相比如今精彩纷呈的京都,黑城在一场多年罕见的苦战后,保持着休养生息的节奏,军士们每天起床,合练,吃饭,再练,吃饭,晚练,睡觉,日复一日,也难免单调,但是血气方刚的军士们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太大的异议,也许是苦难之后方知寻常生活也是一种幸福。
陆源光站在令楼之上,看着下面正在操练的将士军阵,不禁连连点头,黑旗光威的合并已经有些时日,而陆源光手里来自四面八方的部队终于开始体现整合后的威力,来到黑旗的部队本身都是皇庭瞩目,拥有过硬的基本素质,哪知造化弄人,黑城的变故让他们来之即战,发挥出的战力自然乏善可陈,陆源光相信若是现在的队伍领命出击,得到的战果将绝不止之前略显混乱的黑城之战,赵春江也不会…想到赵春江,陆源光一阵悲伤涌上心头,赵春江从禁卫跟随陆源光,鞍前马后,立功无数,袍泽之情非浅,如今陆源光正在飞黄腾达的道路上,刚想扶趁一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赵春江便在首战故去。
陆源光强迫自己停止联想,目光落在身旁笔直如同标杆挺立的李双鼎,心中稍有安慰,幸亏老天开眼,机缘巧合又让李双鼎归纳旗下,这一路练兵以来,以李双鼎为首的光威宿将们丰富的实战经验、扎实的功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而李双鼎之前果敢的大义灭亲之举更是让陆源光倍感欣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作为副将有如此觉悟,确实省掉了后续一大堆预想的麻烦,相比赵春江,李双鼎除了在熟悉程度上略逊一筹之外,两人其他均不相上下。
陆源光心想:是该把那件事情告诉李将军了。
悠长的军号开始响起,标志着今天军演的结束,虽然只是演习,但是在陆源光要求下,均是按照中土最高标准进行,所以军号一响起,校场中有些疲乏的军士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就直接坐在校场中求得片刻休息,李双鼎威严的声音响起:“所有军士,不得散乱阵型,按照操演要求,陆续整队退场!”于是已经坐在地上的军士极不情愿的再次站起,整装队伍,按照顺序等待退场。
李双鼎在操练期间站立笔直,给所有的在训军士树立了最好榜样,直到最后一批队伍整齐的离开校场,他才放松下来,操练新兵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特别是军团搭配虽然全新,但是派遣部队中不乏一些老兵油子,李双鼎光威名声在外,软硬兼施,也用了些时日才让这些部队心悦诚服,如今整体战力初现端倪,就像一手将孩童抚养成长的长辈,他心中同样滋生淡淡的欢喜。
李双鼎正欲转身,也一直留在令楼的陆源光突然发声:“李将军,今晚是否还有安排,若是没有,请到我府上一叙。”
黑城不比新建的嘉元要塞,设施齐全,几位新设军团的主将均有独自住处,陆源光一直比较重视光威传统,并没有选择原来司马通的住所,而是在里城之中选了间面积不大,但是闹中取静的宅子,而董令先这个神经大条的黑胖汉子就懒得动这个心思了,看中黑城主院中的一间就大大咧咧的住下了,殊不知那间院子原来的主人就是叛乱的罪魁祸首道铖,所以一连好多时日,所有人看董令先的目光都怪怪的,只有陆源光知道董令先天性,并不是有意为之,也不作反对,众将之后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李双鼎从嘉元要塞后处理秦佑天的事情回来后,并未单独向陆源光言谢,毕竟自己儿郎有错在先,这张老脸有些挂不住,觉得心生忏愧,所以这段时间练兵格外卖力,想不到陆源光今晚主动邀请自己府内一叙,他想想无论是否顾及颜面,也该当面感谢陆源光对秦佑天的不杀之恩,所以答复到:“感谢陆将军邀请,老夫稍晚整束片刻便到。”
陆源光的住所地方不大,但是位置独特,位于几个稍大的市场之后,流水旁过,别有一番意境,相比其他人喜好的奢丽装饰的风格,陆源光整个住所的搭配显得简洁素朴,非常符合李双鼎这样的沙场将军的审美观,毕竟多年战场厮杀,取得胜利,留的性命才是他们永远追求的主题,繁华奢丽也得有命享受才有意义。李双鼎站在府门前,左瞧瞧右瞅瞅,心中感叹:陆将军果然是军人中的典型。
敲门之后片刻,近侍便恭敬的将李双鼎一路引至书房,书房之中灯光正亮,陆源光早就端坐其中,桌前两杯盖碗热茶,正是陆源光最爱的龙祥清茶,李双鼎跨进房门,茶香四溢,正是泡在中段,一切恰到好处。
上门来访自然不能军装着身,李双鼎感觉换上的便服衣袖宽大,做个动作必须挽袖,相比紧束的军装还是有诸多不便,不过他还是双拳一拱,说道:“陆将军,李某首先谢将军…”
陆源光摆摆手,示意李双鼎不必再说下去,李双鼎会意,这样的事情天知地知,隔墙有耳,有些东西不必名言,点到为止即可,他也不再言语,既然已经表达,相信陆源光也领了自己这份感激之情,他在客座坐下,呷了一口清茶,不觉赞叹道:“陆将军的茶艺每次都让李某刮目相看。”
陆源光微微一笑,回道:“相比这区区茶艺,李将军的练兵之道才让陆某由衷佩服不已。如今军团局面,李将军居功至伟。”
李双鼎回道:“都是众将士用功,可惜没能早些,要不可以挽救多少将士性命。”
李双鼎口出此言,本是忆起光威军中朝夕相处的袍泽,却恰恰戳中陆源光心中软处,斯人已去,如今只能带上他的那份,继续前行吧。
陆源光继续说道:“是啊,但如今北路恐怕我们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李双鼎听出陆源光话中有话,但是北路关外突厥遭受重创,其本身不善农务,想要恢复尚需时日,京都目前瞩目大事就是夏狩跟其他两朝的比拼,北路也置身事外,光威黑旗融合本是要事,但现在更像几道大餐之旁可有可无的辅菜,正是静心修炼内功的时候,李双鼎不知陆源光何出此言,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双鼎临行之前就觉得,陆源光邀请他来府中一叙,而不是在议事堂中谈论军事,必定有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所以他回道:“将军何出此言?”
陆源光并未马上回答,细细品着清茶,李双鼎也不续问,端起茶杯微呷,看似两人都在品茶,但是两人心思都没在这茶水之上,稍后,陆源光左手在扶手重重一顿,右手端起盖碗茶杯一饮而尽,龙翔清茶清香悠远,重在慢品,陆源光的喝法不免有些浪费,只有李双鼎知道,陆源光如此决然的喝法,怕是心中某些决心已下。
陆源光缓缓说道:“以下话语,李将军是军中第一位知道的,还请替陆某暂时保密。”
李双鼎心中大惊,虽说司徒羽远走京都,近期也传来他成功夺取夏狩参谋大夫之位的好消息,狠狠的替北路军士涨了脸,但是陆源光以原禁卫军为班底的上层将领架构还是非常明显,文里的顾里天、刘士余,武里的董令先,众人皆知是陆源光心腹,如今他话语意思明显,以下所说,怕是上述三人都还不知道,李双鼎心里虽有被信任的小感动,产生得更多的还是不安忐忑,他知道,下面所说的绝对不是饭后闲聊的小事。
陆源光继续说道:“密探来报,突厥内部有变,如今喀叩的马来草原已经被楞次、仰缅联手夺下。”
李双鼎就算有心里准备,此时也差点失手将盖碗茶杯摔烂在地,失声说道:“什么?!”
喀叩常年在突厥众部中称雄,也是光威历年来敌人中最大威胁,从上次的联合部落攻打黑城之战由喀叩名图卡汗统帅,其在突厥之众领袖地位可见一斑,而马来草原更是喀叩领地之中最负盛名的沃土,突厥不善农耕,其生存衣食往往更加依靠自然资源,而马来草原无疑是上天赏赐给喀叩部落最珍贵的礼物,其地处喀叩领地深处,土地异常肥沃,草木生长迅速,是天然的粮物栽种和马匹草料来源的风水宝地,借着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喀叩相比其他部落一直更加富足一些,也奠定了多年来他们在突厥中领先的地位,若这话是其他人说出,李双鼎早就嗤之以鼻,在他心目中,丢了马来草原,喀叩离被灭族就不远了,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今陆源光就这么直接的告诉他,让他如何不惊。
陆源光对李双鼎的反应并不意外,继续说道:“不必怀疑消息的真实性,突厥内耗对于黑城本是好事,但如今,也许我们就只剩下两周多的准备时间。”
李双鼎心中疑惑:“突厥自身应接不暇,按理说对黑城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为何我方要如临大敌。”
陆源光不禁苦笑:“我昨日夜里接到京都密令,要求我们黑城出兵,助喀叩平息叛乱!”他随即拱手:“此次邀请李将军前来,就是希望李将军能够毫无保留的助我一臂之力!”
“砰!”李双鼎手里的盖碗茶杯终究摔落地上,散成无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