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土,民风开放但制度严厉,除去帝皇,很少有人能够在京都自由出入,更极少有人能在皇庭之内随便走走,而黄扬帆知道,眼前站在皇庭机枢高处,凭栏远眺,看似云淡风轻的这位,恰恰就在这极少之列,如果问近几年最春风得意之人,国师天凤阳若甘居第二,其他人连觊觎第一的心思都不敢有。
天凤阳一身白衣,相对于修道之人喜好浮华的作风,他的外袍白得更加纯粹,周边连修饰的花边都不现杂色,白色长发被工整的梳理到两边,随风飘扬,天凤阳五官端正柔和,配上白眉白须以及修道之人特有的光滑皮肤,整个人道家仙骨,自有一股出尘之风。
“这么说,陛下已经决心答应夏狩提前了?”天凤阳问道,声音温和而清晰,黄扬帆觉得每次听到国师发声,总有股好似沁人心扉的力量。
“是的,陛下对于此事颇为重视,特遣我向国师禀报。”
天凤阳并未转身,而是将目光投向和机枢处遥遥相望的皇庭另一端,那里有绿树成荫,小桥流水,景色独好的无相王榭,也是中土现任主人,仰帝陈鹤亲自选定的朝下亲政所在。
仰帝陈鹤,为陈煌老来得子,陈煌过往所获均为公主,陈煌既是幼子更是独子,本就独得万般恩宠,更难得其年少时在学部就有勤勉好学的口碑,不到七岁就能作出文理独到的政议,那时众多朝堂老臣均称陈鹤身具帝皇雏像,虽然司马通兵变之后,陈煌郁郁寡欢的匆匆退位,年仅十二岁的陈鹤仓促登基,但就这两年的朝政来看,对于仰帝即位前就颇高的评价倒不失公道,他勤政好学,虽年幼但自持理国之道,在天凤阳等重臣尽心辅佐下,虽中土两年间屡有战事,但君民和谐,国力有增无减,司马通反叛的影响也如风而逝,一切看上去都欣欣向荣。
天凤阳想到这里,放开思绪,虽然陈煌已退,仰帝自有主张,已经把临政所在放在了环境天成的无相王榭,但他闲暇还是喜欢到机枢处来看看,机枢处独到特点便是高塔林立,如今天凤阳所在就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临坐高塔,鸟瞰皇庭,别有一番风景。
在陈鹤逐渐熟悉朝务,多有判断决论之时,天凤阳就有意识的逐渐淡出庙堂决策,那里是纷争根源,往往争论得不罢不休,天凤阳对日常朝政既不擅长也不醉心,除了对玄骑多有关心之外,就爱在皇庭之中随意走走,而仰帝对国师也尊重有加,虽然自有决断,但凡是重大国策,均遣原学部自己御用书童,如今礼部大夫黄扬帆前来禀报。
今日黄扬帆所禀之事并不复杂,西朝、南疆作为中土邻国,三国之间早有协定,三年一届举行联合狩猎,时间在夏末时分,称为“夏狩”,实质乃诸国军力比拼展示,今年已到夏狩时间。但在三天前,传来西朝和南疆的联合文书,称因今年夏至较早,气候炎热,希望将夏狩时间提前至夏初五月。中土近年多有战事,如今又在黑城百废待兴,黑旗光威整顿合并的节点上,联合文书虽然言词得当,理由充分,但未尝没有处心积虑选取时点,看看新皇仰帝手腕如何的意思,朝堂之上自有争论,稳重派以老臣居多,认为参加队伍、主将均未确定,如此更改时间毫无必要,应当尊重固规;而激进一派以军部为首,认为仰帝登基后首次夏狩,绝不可被弱邻小朝看低,泱泱中土,出色的军队和将领信手拈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看来仰帝龙心初成,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天凤阳微笑,在心中想到。他对黄扬帆说道:“陛下已做主张,为臣自当赞同,夏狩乃盛事,请军部对于人选早作打算,切不可临时仓促。”
黄扬帆半跪拱手道:“臣尊国师之令。”
皇庭,无相王榭。
假山飞瀑,青树翠绿,流水淳淳,无相王榭本按皇庭御花园意向所造,自然风景秀美,如今被仰帝设为朝下临政所在,众臣觉得,相比威严森森的机枢处,无相王榭氛围顿感轻松,环境更是养眼太多。
仰帝陈鹤端坐议事厅,身前全是大小奏折,从亲政的角度来说,仰帝虽年纪轻轻,但是作为已让群臣无可挑剔,业精于勤荒于嬉,登基两年,仰帝不好女色,专心政务,如今朝政顺畅,国力昌盛,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已经展现出一代明君的素质。
他细细听完从国师处赶回的黄扬帆禀报,自是喜上心头,天凤阳和身后的玄骑是现在中土最重要依仗,之前黑旗光威的合并他自有考量,并没有遵从天凤阳的意见,下来后也有心忧,如何在皇位威严和掌权重臣之间寻找到最合适的度,陈鹤毕竟是十四岁的少年,难免把握不准,他心知有所不妥,但却苦于无破解症结经验,如今天凤阳赞同自己提前夏狩的主张,至少证明君臣尚无隔阂,也让陈鹤安心不少。
不过,陈鹤举起那份多次翻看的联合文书,脸色低沉下来,西朝南疆试探意味十足,还真以为自己新皇登位,根基不稳,不敢应战。中土自立国伊始,虽不是穷兵黩武,但也绝非儒雅口舌做派,开朝太皇陈民间曾豪言:“吾之锋芒,从不问敌众如何,只问敌在何处!”如今陈鹤自身锐意进取,更非贪图享乐之辈,既要试探,那一定要给个大大的惊喜才行,这提前的夏狩,陈鹤已下决心:不仅要胜,还要胜得痛快!
陈鹤向黄扬帆吩咐到:“拟朕圣旨,告诉兵部,速速拟定参战人选,务必战而胜之!”
皇庭兵部,嘈杂一片,军中大爷,本身就不似文臣注重礼仪,如今圣旨降临,夏狩提前已经板上钉钉,众人为人选问题吵闹不休。
郑若渊端坐首座,此时他作为兵部第一人,承受压力也是最大,按照夏狩默契,三朝均不动用一等名将,中土四王将自然被排除在外,这也间接造就了候选增多,兵部就是中土军团特别是四大主战军团的后花园,谁背后没有点派系的影子,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是给本家良将争取,众人纷纷明着暗着往心仪候选身上贴金,不过如是以来,有些原本深藏的貌似中立之人,也不经意间暴露了本性和后台。
郑若渊心里叹气,中土除开禁卫军卫守京都之外,三大军团外驻边境,其余军团也是能征善战,战功卓著,良将如云,如今僧多粥少,算是个甜蜜烦恼吧,眼看下座众将争得面红耳赤,只差大打出手了,他鼻子一哼,右手狠狠拍在座位扶手之上。
郑若渊统领兵部多年,积威甚重,霎时间,众人停止喧哗。之前他听众人畅所欲言,也在寻求有用之处,现在停下谈论,按照以往习性,众人心里明了,只怕郑尚书心里已经确定了为数不多的备选之才。
郑若渊缓声说道:“本次夏狩,意在展现我军锋锐,所以本次出征统兵之将我意属年轻有为的军中新秀,大家意下如何。”众人心明,夏狩事关重大,郑若渊也不会拿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开自己仕途的玩笑,这军中新秀也是相较而言,众人心中人选本身也是年轻有为的将军居多,除了少数人有些低声嘀咕之外,大部分人纷纷表示赞同。
郑若渊先定下两员副将,夏狩部队人数有限,强于精悍,被提名的两员副将战功显赫,都是该职位的热门之选,倒也不出意外,虽有人略有遗憾,但是转念一想,在各项资质上相比选中之人也确有差距,只能心中叹气,就此作罢。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主将人选,兵部之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举荐自己的心仪人选,众人心有默契,最后推出三个候选人,主推之人慷慨激昂,据理陈述,不过毕竟不是文墨之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嘴跑游龙,词不达意,特别是主荐龙隆军团副将林昌仁那位,浓须大眼,面如重枣,声若洪钟,气势算是到了,只可惜确不是说客之料,所呈之词乏善可称,说道最后已经后文对不上前语,连自家阵营的众人听后都连连摇头:本来龙隆军团作为新锐军团相比老牌主战没有优势,但林将军功勋不断,皇庭评价甚高,感觉尚有希望,这番看似推崇的陈述说完,胜算已经微乎其微,悲剧,悲剧也。
郑若渊也不着急,闭目养神,耐心的听完三将推荐,众将完毕之后,他也不继续答话,本就热闹的议事厅忽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尚书大人到底在演哪一出。
约莫一杯茶的功夫,郑若渊终于睁开眼,问道:说完了吗?
众人整齐昂头,齐声道:说完了。
郑若渊继续问道:还继续说吗?
众人整齐昂头,齐声道:不说了。
郑若渊表情终于严肃,缓声说道:主将之事我已有定夺,在这里先给出参谋人选,大家合计讨论。“
众人继续整齐昂头,不再说话,静等下文。
“龙隆军团诸葛懿和黑旗司徒羽,二者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