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五儿正准备离开,迈出步子才发觉自己早已腿软了,她一个不慎撞在墙上,顿时惊动了屋内温存的二人。
“谁?”她听到绿枝慌乱地问,然后罗大夫急匆匆地跑出来,她躲不了,或者,她也不想躲,她只是茫然地瘫坐在地上,等着绿枝和罗大夫灭口。
罗大夫拉着五儿站起来,她看见慢慢走出来的绿枝。
“五儿姐姐?”绿枝见是五儿,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后她让罗大夫放开五儿,自己过去扶着:“你回来怎么没个声音呢?我还以为是来了贼,真真是吓了我一跳。”
五儿拨开她的手,垂首道:“罢了,芝娘,刚刚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绿枝神色一愣,随后示意罗大夫先离开,她挽着五儿的手进屋,随后关严了门,两人面对面沉默着。
随后绿枝淡淡开口:“五儿姐姐,你是不是怪我了?”
“我没有,”五儿冷冷地看着她,说:“我是害怕,芝娘,你还是那个绿枝吗?”
“哪个绿枝?”绿枝笑起来,片刻眼圈便红了,她狠狠地追问:“曾经那个受气包?后院厨房的丫鬟?被迫与少爷一夜合欢的侍妾?还是人人眼中的可怜虫?”
“你是这样看你自己的?”五儿却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她说:“那个时候的你,多好啊。”
“呵。”绿枝冷笑一声,转眼看向别处。
五儿这才敢直视她的侧脸:“为什么呢?你要害少奶奶。”
“不是我要害她!”绿枝瞪着眼睛,她笑着看向叶蓉:“若我说我这一切初衷都是为了你,你信吗?”
早年绿枝突然做了芝娘,然而却因为花仪和叶蓉的对待,日子竟然比下人时过得还孤独艰难,唯一带给她希望的恰恰是五儿,可是当她知道五儿早早被叶蓉留在自己身边后,如同断了自己的希望,她只是想让五儿多陪陪她,可是她在叶蓉哪儿便极少出门,如何才能常常见到呢?绿枝当时这么想着,便已经动了杀心。
“一开始我不过是随便笑笑,可是天助我也,叶氏她病倒了,”绿枝“嘿嘿”笑起来:“恰巧冠平为我看病,他常年活在马大夫阴影下,和我一样都是不受重视的人,所以……”
“所以你就把身子给了他,还怀了他的孩子?”五儿仍是淡淡地说,可话却如同一个个巴掌狠狠扇在绿枝脸上:“不受重视?所以你就这么作贱自己!”
“你懂什么!”绿枝差点跳起来去捂住她的嘴,她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作贱,什么是作贱?五儿姐姐,容我直言,你是从来不曾拥有过男女之间耳鬓厮磨的感受,所以你不会懂。”
五儿只冷笑着不再说话,绿枝却是突然笑着走过来,拉着五儿的手坐在她身旁:“五儿姐姐,只要你当今日的事未曾发生过,你还是我珍惜的姐姐,我也答应你,若是今后我有叶氏那个时候,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五儿看着她,只见绿枝又要哭出来,好半天她挥退脑海中那个怯生生,眯眼微笑的女孩儿的影子,闭上眼道:“若有那个时候,你让我走。”
绿枝错愕,随后她微笑起来:“好,我就知道姐姐是一直拿我妹妹看的。”
在五儿的记忆里,就是从那天开始,她活在了漫长的混沌里。
叶老夫人回到陆府的时候,叶禄生和卓圭都还不曾回来。
秀婉扶着陆老夫人回房歇下之后,才出来问叶禄生的踪迹。还是碰见入画,她才告诉她:“也不知道呢,叶大少爷最近都很晚才回来,许是白天长了,霏霏小姐有时候吵着要见阿玛也没看到人……还有啊,”入画凑近了,低声道:“这叶大少爷有一次回来,突然就吐个不止,我们少奶奶让我们帮忙去扶,哎哟,好大一股酒味儿!”
秀婉听得,入画还细细碎碎地念:“也不知道这叶大少爷怎么想的,竟还有闲心去喝花酒哩。”
“入画姑娘,”秀婉忙拉着她走到一边:“这些话我听过就是了,还请你为我向老夫人瞒着。”
入画哪里不明白,笑着拉拉秀婉的手也就去了。
快要入夜的时候,叶老夫人担心地望外看了看,道:“我刚刚从大哥那里回来,问了几次,他们也不清楚禄生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唉,真是不让人省心。”她这样说着,秀婉在一边收拾整理,正好摸到叶蓉塞给叶老夫人的钱财,秀婉将它拿起来递给叶老夫人:“老夫人快收好了。”
叶老夫人见到那被叶蓉用棉布包好的东西,不由一笑:“我竟然给忘了,也好,我且将它好好收起来。”
秀婉忙走到外屋去,其实她也知道叶老夫人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她的一个小木匣子里,但是她也每次都尽量避开那个匣子,叶老夫人对她有戒心,这个她是知道的。
她这般想着,突然听见叶老夫人一声惊诧的叫声,她快步进去,却见叶老夫人捧着一个几乎空了的木匣子,呆愣地站在原地。
“老夫人,怎么了?”秀婉唬了一跳,忙将叶老夫人扶着坐到一边,边为她顺气边端来茶水。
叶老夫人颤抖得竟端不稳茶杯,她干脆一气放下,侧头来问秀婉:“秀婉,你可动了这匣子里的东西?”
秀婉心里顿时有了头绪,她跪在地上,道:“秀婉一直在老夫人身侧,怎么会动呢?”
“对,不是你……”叶老夫人眼看就要双手一摊,就要把匣子扔在地上,秀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冲里面一瞥,只是几张地契,地契?秀婉知道,如今洋人连府邸都是说占就占,这些个地契能有什么作用?
恐怕,如今叶老夫人除了叶蓉送的那些东西,如今真真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了。
“哪会是谁?”叶老夫人一直重复着问,秀婉生怕她疯魔,只劝着叶老夫人快睡去,终于是夜深人静,叶老夫人好歹睡了过去。
秀婉叹气,正要熄灯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有一阵脚步声,她悄悄打开门去看,却是叶禄生被卓圭扶着回来了。
她瞧着,叶禄生许是喝了许多,一张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卓圭受了这阵子操劳,因此身体也大不如前,两人走得歪歪扭扭,眼看就要经过叶老夫人这儿,然后回到后房去。
秀婉想着,叶老夫人如今都在受陆府娘家的羞辱了,偏偏这个大少爷还来个雪上加霜——盗了她的钱财去吃花酒!
秀婉不由推门出去,拉住叶禄生的衣袖,道:“大少爷,你真真是糊涂啊!”
卓圭只想先扶着叶禄生回房去,于是忙冲着秀婉摇头,秀婉看不懂,只扯着叶禄生摇晃说:“大少爷,老夫人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艰难,你又何必再给她老人家添堵呢?你喝酒我本不该说什么,可是何以要盗取老夫人的钱财?”
卓圭怕摔着叶禄生,一来二去也拉不开秀婉,二人正推搡着的时候,却突然见叶老夫人一脸阴沉地走过来,二话不说便是先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卓圭和秀婉都吓了一跳,她骂道:“好死不死!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吗?你是要逼死我才肯罢休!”
卓圭说不出话,狠命地摇头,叶禄生被打得脸上一疼,迷迷糊糊地看清楚了面前愤懑的叶老夫人,他笑问:“娘,你回来了?蓉儿还好么?我没有喝酒,我没有喝酒哈……”
叶老夫人气得发抖,正要再打,却被卓圭拦住了,他指指叶禄生,又指了指后院,秀婉似乎有些明白,也劝:“老夫人,许是还有隐情,我们还是等大少爷酒醒了再问吧。”
叶老夫人见叶禄生这个样子也的确可怜,好歹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点点头,道:“先扶着回房。”
秀婉让卓圭好生伺候着,自己去厨娘摸着黑熬了姜汤来。到了后半夜,叶禄生才撑着脑袋清醒过来,他拍了拍额头,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再看时,却见叶老夫人和秀婉都站在他床前。
“娘?”叶禄生开口,脸上却猛得一疼,他恍惚记得好像是有人打过他的。他再看着秀婉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少爷,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秀婉皱眉问,她想若是叶禄生肯坦白,叶老夫人也不会太失望。
哪知叶禄生躲闪着叶老夫人的目光:“碰到以前的好友了,也就今儿这一次……”
“孽障!”叶老夫人气得退到后面坐了,问:“你自己说,我匣子里的钱是不是你盗走了?”
叶禄生一愣:“什么木匣子。”
叶老夫人摇头,许是对叶禄生失望透顶,她质问:“你若不是盗了那些东西,何以有这些闲钱去吃酒潇洒?”
卓圭上来摆手,叶禄生叫他;“卓圭,你给我倒杯水来,”说着,他又看向叶老夫人:“娘,我不知道什么木匣子。”
“你装傻做甚?难道那些个东西是自己长了腿逃走了么?”叶老夫人显然是不信,她只是后悔地想,昔年对叶禄生那般纵容,许是如今便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