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芝等吃过了饭,又问:“周婆婆,他是何时告诉你的?”
周婆婆不料沐芝还在纠结这个,只笑着回答:“也有多少次了,最近的一次,唉,你还记得他下山的时候?就是回叶家,你去厨房备饭,他就让我为你注意了。”
她是记得的,十二月中旬的时候,他便下山来。进屋只道要回叶家去,沐芝顿时有些困窘,却又听他笑道:“沐芝你就留下好好伺候周婆婆。”她感谢他为她着想,心里的喜悦化成脸红表现在面上,又怕被人看出来,便立刻会厨房做菜。
可笑,她还以为他对她有了许些不同,没想到他对她,仍是兄长对待妹妹一般。
眼瞧着沐芝脸上落寞,周婆婆心里也有了底,因此也不再劝,只让沐芝快去休息。
沐芝盯着摇曳的烛火,良久,道:“我去灵台寺,问个清楚。”
周婆婆听着,摇头叹口气,终是自己先回屋了。
叶禄英一大早领着众僧在佛堂早课,他轻轻拍醒几个打瞌睡的小和尚,一扭头便看到窗外冷得发抖的沐芝。
早课结束,叶禄英带着沐芝去一边用早饭:“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沐芝慢慢地喝着热粥,浑身才暖和了一些,她道:“因为我想见你,所以雇了清早上山的马车。”
叶禄英便要问周婆婆,却被沐芝抢先一步说了:“周婆婆自然托付人来看着的,是江耀宗。”她将“江耀宗”三字慢慢说出来,企图从叶禄英脸上看出些不同的情绪,可以只见他薄薄的嘴唇微启:“江耀宗?周婆婆之前告诉我,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
“叶禄英……”沐芝轻轻唤他,这样的称呼她也是被自己吓到了,但她看见叶禄英也是一脸错愕地抬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却是迅速地凑上去,轻轻吻在叶禄英唇上。
迅速开始,迅速结束的一个吻。
叶禄英吓得退后几步,沐芝也是羞赧得面红耳赤。
“你……你你……”他还是说不出话来,沐芝却是说道:“我以前听姐妹说,薄唇的人一般薄情,二少爷,”她终究叫出了他的身份:“你难道就没有爱过之人吗?”
叶禄英想摇头,却又被沐芝抢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愣了愣,或许也觉得没必要向沐芝隐瞒,便干脆点点头:“所爱的人,自然是有的。”
沐芝追问:“那么她人呢?”
叶禄英苦笑几下,终于恢复了处变不惊的仪态,他说:“她死了。”
沐芝本伸出手想去抓住叶禄英的袖子,可听到如此,她的手僵在了空气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她只能勉强地去看叶禄英的眼睛,那双似盛了一汪潭水的眸子,此刻皆是悲伤。
他没有骗她,他是爱过的,沐芝无不悲哀地想。
沐芝堪堪地坐好了,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她颤声问:“那个人,是,是大少奶奶么?”
叶禄英闭着眼,念了句佛,便站起来去了。没有否认。
他从叶家回来的时候:
“一念大师你的脸色好差!”
“无碍……”
“二少爷,叶家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大嫂难产,去了……”
她听灵台寺的小和尚说:
“一念师兄回来,整日没有合眼地念《往生咒》念了一宿。”
“还写了一篇悼文,也不知刚过年,是要写给谁的……”
沐芝一个人木木的坐在那儿,半晌有收拾餐具的和尚进来,沐芝才反应着站起来,临走前她告诉那人:“你待会儿就去告诉一念大师,就说我下山了,刚刚说过的话就当没听见,我全都忘了。”
那人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因着沐芝对他们这些僧人都是极好的,便点头答应,奇怪地看着沐芝颇有些失魂落魄般走出去。
隔了两天,便传来沐芝同意江家提亲的消息。
几个同门都惋惜好好的沐芝姐姐怎么就嫁人了,叶禄英笑着打他们的头:“该背的经书可都背熟了?这么有空闲,不如我考一考,若是没过的,今晚就别吃饭了。”吓得他们做鸟兽散了。
沐芝嫁到江家,自然是将周婆婆也带了过去。不过半年光景,便听说有了身孕,叶禄英听得微笑起来,写信给王夫人告知此事。
不过,沐芝自从嫁人了,便再没来过灵台寺。“这样也好。”叶禄英将一只翅膀受伤的鸟儿的伤口包扎好,笑了笑。
日子似乎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下去,只是每年过节时,叶家的气氛的确不如曾经热闹了。
不是没有劝叶老夫人找叶禄安回来,可是也不知是谁放不下这个身段,两年过去,叶禄安等还是在佟家待着。慢慢的,众人也习惯了这样的叶府,偌大的府邸,冷清的上下。
叶老夫人偷偷派人去叶禄安所在的店铺通了关系,因此叶禄安在那儿也算轻松。她每次入睡前都爱在林氏的灵位前说会儿话,有次秀婉守在外面,清晰地听到:“你呀,早早地去了。如今叶三也不在了,良瑟、小芸、霜娘、禄安……他们都走了,这是我没想到的……平日里你争我抢,可如今,我这个赢了的老太婆,身边却找不到一个说话儿的人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叶禄欢也要走。
那天叶禄欢带着曹良锦陪着叶老夫人吃了晚饭,叶老夫人吩咐下人撤了席 笑道:“还是你们有孝心。”
曹良锦不答话,只看着叶禄欢。叶禄欢顿了顿,道:“大……老夫人……”话音未落,叶老夫人便不可置信地站起来,颤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叶禄欢拜了拜,道:“禄欢这些年,心里都很惶恐;因又想着自己的身世,更是寝食难安。”
“你只是放不下,禄欢,你是叶家四少爷,这是毋庸置疑的。”叶老夫人觉得很害怕,心里隐隐地难受。
“何苦自欺欺人呢?”叶禄欢苦笑道:“这些年承蒙叶府照顾,养育之恩,此生难报。”
叶老夫人不语,脸色阴沉下来,直到曹良锦轻轻一咳她才冲着叶禄欢问:“你想回去认祖归宗,我明白;可是,良锦呢?你这么一走,可能便失了好多扶持……这些苦,她可愿意陪你吃吗?”
曹良锦不等叶禄欢回答,自己先一步说了:“我虽然不赞同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是,我竟然自愿认定了他,便是无论哪里都会跟着他的。”
叶老夫人想要掩饰心里的害怕,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唤了新管家——文武进来。
“这几日府上可有什么事?”
文武不过三十,自然比不得叶三那般办事谨慎,他随意拣了几件事同叶老夫人说了,又道:“也没什么大事的,老夫人多放心才是。”
叶老夫人沉思一会儿,问:“不是说伍德先生过阵子要来吗?”
文武一愣,顿时记起来,忙道:“不错不错,老夫人好记性!”
“唉,你始终比不得叶三。”叶老夫人当着他的面说起,也不怕臊了他的脸,继续道:“伍德先生虽然早前同我叶府有了嫌隙,不过眼下不得不拉拢过来,这一联系对叶家可轻可重,你偏偏忘了!”
文武之前一直受叶三照顾,眼下也顾不得嫉妒叶三的才能,立刻告罪:“请老夫人责罚,我这就下去准备。”
叶禄欢眼看着文武离开,叶老夫人又缩回椅子上,自己揉着太阳穴,不忍心道:“不如,禄欢就等伍德先生来过以后再回贵州吧。”
叶老夫人惊喜地抬起头来:“好。”
这次伍德先生来叶府,全程布置都是曹良锦策划的,事无巨细,算是得到了伍德一行人的夸赞。叶老夫人心里得意,又吩咐人将煮好的咖啡端来。
咖啡杯是曹良锦去西洋瓷器店挑选的,大方优雅,伍德看向亲自为他们倒咖啡的曹良锦——一袭修身的深蓝刺绣的旗袍,头发盘得规规矩矩,小莲很用心地搭配了些素净简约的首饰,便显得整个人更精神、光彩夺目,他的目光里更是多了一分赞扬。
叶禄欢站在门口,也含笑看着自家娘子款款向自己走来。他听见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当他转过头发现是大卫的时候,瓷器摔碎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叶禄欢担心曹良锦受伤,询问地看过去,却见曹良锦目光有些涣散,然后他诧异地看见大卫径直走向曹良锦,伸出一只手来:“好久,不见。”
叶禄欢走上前一步,在众人出声前笑着握住大卫的手,他笑着说:“良锦,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伍德先生的儿子,大卫;David,this is my wife。”
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接着他晃了晃自己的左手手指上的戒指,笑出一口白牙:“great!And i married too.”
除开曹良锦不小心碰碎的咖啡壶,之后的事情进展得很好,伍德先生先是对之前撤资一事道歉,还说自己和曾老爷讨论过了,仍回来继续与叶家合作。
事后大家一起用晚饭,曹良锦仍是如同平常,除了不看大卫的那个方向,一切似乎都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