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怪的表情管理差点失控,他勉强绷住了面上的漠无表情,心底的惊涛骇浪几乎把他掀了个跟头。
他那时根本没能看清来人是个什么模样,但潜意识里很自信地认为至少是托塔李天王那身量才能把他扛回去,结果就眼前这么个人,似乎因为沉疴顽疾身形单薄得风都能刮跑的凡人,把他捡了回去。
他不自觉深刻地反省起了自己挑剔的胃口,最后得出了改屁老子乐意的结论。
叫川连的小伙子眉毛几乎拧成了结,脸绷得好像眼前的少爷欠了他几个月的工钱,“问少门安,请问这位是您给带回来的客人吗?人快饿死了饥不择食了都。”
那个人把他们带入房中,闻言失笑,“何以见得?川连莫要妄自菲薄,你的模样生的还是很合妖怪胃口的。”
川连哼哼了几句什么,最后道:“人我送到了,少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就不久留了。”
病弱的少年笑着告别了这个巡逻弟子,活气顿时弱了一层,他偏头看向独活,微微挥手示意独活跟上。
独活没注意他们刚刚在说些什么,只皱着眉跟上,几乎想不顾凡间礼法在主人面前掩鼻避开。
在他的鼻腔中,这个房子塞着微弱清苦的药味和相同口感的病气,烟火气散在甜腻的桃花熏香中里,隐约还有一丝海咸气夹在这两种南辕北辙的味道里,简直就像是打翻了调味罐,五味俱全得令人发指。
“请坐,不知道先生嗜食何物?峨好去准备。”那人似乎丝毫没发现他的不适,慢步将他引至室内桌边轻声询问道,眉目间是掩不住的疲惫神色。
独活偏头看了他一眼,暗自估量了一下将这人养好了再吃的成本,他暗扣了一下手算了一阵觉得不亏,于是也放低声音道:“多谢少门好意,某好食人间烟火,但求些民间流传的小玩意足矣,啊,还未谢过少门的救命之恩。”
少年轻笑了一声,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先生客气了,峨并没有什么救命之能,皆是先生福运兴隆,命不该绝罢了。硬要说来先生大概是受门中哪位师兄弟姐妹搭救,少门一职峨还担待不起,先生若不嫌弃可唤我表字闲行,章闲行。”
独活不置可否,等少年起身离开去寻他要的“民间小玩意”,他端着茶杯嗅着茶香缓解不适,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人这是根本不记得救过他了。
另一边,章峨章闲行慢慢挑选房内流传广的民间小玩意,心里还有些恍惚。
他印象中决计是没有捡过这么个艳丽逼人的妖物的,纵然是以妖媚美貌闻名的狐族都不见有这位五官一半浓墨重彩。
这个妖物就像三九天的烈阳,灿烂光鲜得让人不敢直视。不知是不是错觉,章峨甚至在他身上感到了一丝寺庙里那些神像才有的飘渺慈悲。
他定了定神,不再去想那个妖物的惑人眉目,皱眉思考这个所谓“流传广的民间小玩意”究竟是个什么范畴。
他以前接触的妖物从来没有提过这么模糊不清的要求,有只是一脸畏缩支支吾吾地跟他要露水地肥的,也有脾气暴躁的揪着他的领子威胁要吃了他的,第一次有妖要这么虚无缥缈类似定义的东西。
说起来,于归鉴那老古董第一次没能确切地映出妖物的原型,只模糊地显出一个鸟的影子,真是奇哉怪也。
“于归鉴?”独活凭借着自己的目力勉强看清了那个挂在分间门口的镜子上的朱字铭文,那面镜子妖气太重,一早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仔细看着那面镜子,心中嗤笑:镜妖,名字还怪风雅。
正巧那少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独活收回目光,朝少年笑了笑,“有劳闲行兄弟了。”
章峨不自觉紧了紧手里的东西,难得不好意思了一会,局促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独活难得遇见烟火气这么重的凡人,向来不注意看凡人长相的他吝啬地给了这少年几个正眼,觉得少年虽不是绝色却耐看顺眼,又笑了笑,“某不过是山野生长的蛮物罢了,未得父母赐姓,只有自取一名’独活’,不足以挂念。”
章峨默念了几遍,觉得这名字太过孤绝,透着一股天煞孤星的味,心中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他将手中的一袋东西放在桌上,轻声道,“不知这些小玩意符不符合先生要求,峨有些困乏,就不招待先生了。”
独活起身告辞,一路又摸回了那个小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