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扰动,倒映着老妖灼目的容颜。独活盯着自己的脸看了一阵,若无其事地瞥开目光。
独活生长于天界,见过的幻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蒙蔽他感官的幻术寥寥,这是其中之一:镜妖一族不传之密,幻置之术。
镜妖能映照身边一切景物并揉进自己的结界中。界面黏连时天妖两界起了冲突,一次争斗中镜妖族大能构筑的镜界甚至困死了十万精良的天兵天将。独活很有幸近距离接触了那个镜界,镜妖的幽幽低语犹在耳畔:万物皆可入镜,你怎知你如今身在镜中,还是世中?
同时构筑稳定的镜界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精力,一般的镜界只持续数个时辰,随用随拆,没有本体支撑很快就会破碎。
那小镜妖还有什么是没拿出去的?只怕连镜身都没留给自己。
独活把目光落在前面带路的清瘦背影上,突然想到自己寄宿了接近半年,他们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连提都没提。
除非这群人是现世观世音,专门下世来普度众生的,不然没道理不说收费的事,就算之前是照顾病患不提,他少说活蹦乱跳了个把月还差点把忘旅拆了居然还不逐客。
免费的东西最昂贵。
独活不由警觉了些,彻底放弃了把章峨喂好当食粮的想法,决定寻不到线索便早些离去。他皱了皱鼻翼,颇有点为难,他自然也想过医馆不方便驱逐病人,但是怎么提出离开又不伤及双方的面子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粼粼的水波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荡开,一道波痕撞到什么似的散了,还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章峨终于停了脚步,在空中摸了一下什么。
独活顺着章峨抬头的动作看过去,被章峨触过的地方泛起与水波相似的微澜,要是他是个不知道镜界的凡人,估计要被接下来的动静吓一跳。
稳定的镜界都能设置接界点,那是回归现实的节点,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他们现在所处的整个世界都会像打碎的琉璃一样裂开。
喀嚓——
温和的水光暴涨,将他们整个卷入了波涛中。
独活眼前的光攸然暗了下去,他眨了眨眼,还没适应这几乎不见五指的黑暗就被光刺了一下。
他们站在一个断首栈桥上,天光尚明远山披黛,瞧着时间甚至没到晌午。
那个叫蚩休的少年靠在那个断裂处岌岌可危的栏杆处,似乎在放空,看见两个大活人出现时猛然站直,想起什么似的慌忙低头见礼:“少门,长老令你过去。”
“嗯。”不见章峨有什么表情,他只轻轻应了下来,脚步却明显慢了些。
独活闻言站在原地看着章峨向前走去,他还在纠结在确定这里没有线索时怎么告辞,就听见章峨低声问道:“能陪我一趟吗,师父。”
独活被他打断思绪,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蚩休先于独活道,“长老说,请您独身前往,不要带外人。”
独活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看见章峨似乎攥了攥衣袖,露出的指尖比平时还要苍白一分。
然后他漠然地转开了眼睛。
闲事莫管。
独活这么跟自己说。
他不再看那个绷紧了脊背的身影,扬声问那个小厮,“那我在贵派随意转转?”
“前辈请自便,但最好不要干涉眼前的结果。”一个难听得像是锯木头的声音板平地从旁传来,把独活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向身旁路过的那个不出声没人能注意到的镜妖,发觉镜妖越过他往章峨身边走去,平板的瞳眸印着山水天光,琉璃一般璀璨空洞。
章峨的背影站得更直更僵硬了,走姿像条被人拖着走的木棍子。
独活疑惑地看着镜妖接近炸毛幼崽一样的章峨,而后瞳孔骤然紧缩。
镜妖手中显出一个流光璀璨的尖针,猛力扎入了章峨的腰腹部,尖端甚至透出了后背。那尖端跟主人一般冰冷无机而透彻,蒙上鲜血后带了逼人的戾气。
独活几乎听见了灵基破碎的一声脆响。
暴烈的灵风将镜妖鱼隗整个掀飞出去,鱼隗在空中轻巧翻身,落下时踩住一个碧桃枝稳住身形,无机质的双目垂下,静静看了那个冲向巫蛊童的火鸦一眼。
洪荒裂断前火鸦早已族灭,这只年轻的火鸦究竟从何而来,鱼隗无从查证,只看着火鸦扶稳了巫蛊童。
淡然围观了一会火鸦的动作后,鱼隗眯了眼:火鸦来自天界。
变数。
双子的命令已经完成,他看也没看一旁几乎吓傻的凡人,从此处抽离存在,向并蒂双子所在之处而去。
独活无暇留意被自己掀飞的镜妖,他封住从章峨经脉中流散的灵气,强行聚回章峨的丹田。灵气倒流几乎撕裂了章峨的经脉,章峨整个人蜷了起来,咳出一大口血。
长针创口极小,稳而狠地撞碎了章峨尚未炼化那硬而脆的灵基,摆明了镜妖不伤性命只废修为的态度。
这里的人什么意思,一个骨龄不过二三十的同类成体,天赋也不算惊才绝艳,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废修为吗?!
“前、前辈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