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堂七尺之躯圈在麻袋里,透不过气来,难受极了。我全身已疼痛到麻木的状态。他们把我当做了哑巴。我的嘴巴是张着的,可以大喊小叫,但我却不能喊叫。
我嘴里塞满了泥土和草叶,透不过气来,鼻孔里就喘出厚重的粗气。我的心脏难受得像有无数马蹄践踏而过,踏出了点点血迹。我不敢挣扎,挣扎就会发出声响。有声响的东西最易引人警惕,惹人注目,也最易成为攻击的目标。
叫花子吼道,老子抬着累死了,你在袋子里享清福,动,动什么动!
大头矮个子抬着我,手腕上一颠一覆的。这动来动去的颠覆,是来自他的不协调,而并非我在麻袋里挣扎所致。叫花子的吼,激起了我心中的怨恨。
瘦高个几次用柳叶剑尖端部分捅我的头部。我并不害怕,如果害怕,他们早就把我一剑结束了。他撇着鸭腔说,往那深谷里丢了省心。
抬着我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实在是不想抬我了。瘦高个要丢下我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自他看上我的柳叶剑后,他的整个心思就在谋我的这把剑上。他也许在想,如果我活下来,说不定柳叶剑又会回到我的手上。他的小心眼也许就是他残忍的源泉。
彪形大汉脸宽嘴阔唇厚,回旋着厚重的鼻音,催抬我的人快走,说不要偷懒,鹏哥正是用人之际。我对这肥猪一样的大汉,所说的话产生了一丝好感。
抬我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黑夜正像一张大网撒下来,凤栖山的密林深处隐隐传来了低沉而恐惧的声音。像是虎狼的声音,又像是原始森林里晚风的贴地而行。
我突然被搁浅在一棵小树的枝桠上了。树枝的力量正好托起我,一上一下地随风起伏。
我倾听风一样的杂乱脚步远去了。有人从树枝上把我取了下来。
我从灰仆仆的麻袋里钻出来,看到树枝下的万丈悬崖,才猛然感觉到这一幕比剑架在脖子上还可怕。
救我的人说,壮士受惊了。
我忙抱拳施礼道,多谢恩人。
他说,壮士不必多礼。
我问恩人贵姓名谁?
他说,免贵姓北,名一侠。
我说,北壮士北恩人,今恩何以为报?
他说,壮士不必客气。今日路过此地,见前面有一具无头尸体,就跟了过来。没想到,赶走了松鼠和强盗,却有缘结识了壮士。
我揉揉生痛的双眼。看着快人快语的北一侠,不知说什么好。
北一侠英俊中透出秀气,比我矮一点,瘦一点,白许多,瓜子脸,丹凤眼,新月眉,伏犀鼻,唇红齿白,目光如炬,显得特别精神。
身旁拂过一声哀叹。我低头就看见了,刚才抬我的那个小矮人了。他低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的头发很长,杂乱无章。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一下子就变了神态,像一条逼上岸的鱼,流着泪水。
我反复吐着口中粘糊糊的泥土和草屑。狐疑的目光更加狐疑起来。
北一侠说这小子中了他的暗器,逃不脱啦。他说本想要了那肥猪的命的,没想到这小子丢下手上的麻袋,挡了过去,救了那肥猪的命。这就是江湖规矩,生死相许。
北一侠走到小矮人身边,给他的右眼包扎上。小矮人的左眼球挂在了眼眶之外,血糊淋当的,像是**上的一颗烂痣,算是没了。北一侠说,回家吧,别跟“温神豹”干了。小矮人连连点头,真诚得像是北一侠的儿子。他又不敢相信似的缓慢地起身退出了这片渐渐归于幽静的密林,像一只受伤的老松鼠消失了。
此时,远远近近的山林中,响起了夜鸟的幽鸣声,大山反觉更加沉寂了。
北一侠一伸脚,一根绣花针就从左脚鞋尖吱地一声射了出去,一只夜行的蝙蝠从头顶上掉了下来。他用梅花剑刮去蝙蝠身上的黑毛,放在口中拌着几味草药嚼烂,敷在了我的背部。
刚才由于我恐惧得过于平静了,背上被那乱戳的柳叶剑剜出了好几个血窟窿。我还浑然不知。北一侠的药一敷上去,我才耸立几下肩膀,感觉到了钻心的疼。
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就像夜色一样浓郁芬芳。
接着,我把目光盯在了北一侠的剑上,条件反射似地说,剑呢?我的剑呢?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说,走!我跟在他的后面,踏风前行。夜色更加深灰了。
我们箭步如飞。我说,毛贼早跑了。
北一侠说,跑不了多远,他们中了连环毒标。
我从他干净利落的语气中听出来,他熟悉这大山就像熟悉自家的后院。我们完全变成了两个影子,在奇形怪状的峰林中晃来晃去。
约个把时辰。我窥见一个峡谷岩洞里有一片影子晃荡。
北一侠说,他们正在找解药。他顺手从腰间摸出三片拇指大小的梭子标,嗖嗖嗖地甩出去,一路叶影纷纷飘落。晃荡在洞口的影子静静地消失了。
我们赶过去,爬进岩洞,里面闪耀着几点萤光。仔细一瞧,一块岩石上闪出一条亮色,果然搁着一把剑。走进再瞧,又果然是我的柳叶剑。剑反射出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光芒,我都有点不相信我的眼睛了。
我欲伸手取剑。北一侠阻止了我,他抢先抄起了剑,然后哈一口气,取出腰间一片银色的东西,在剑刃上擦了擦,确信这剑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把剑交给我。说,这真是一把好剑啊。
我惊奇于北一侠的神机妙算。当然,也掺杂了我对剑失而复得的兴奋。
他说,师傅经常让我们在山中摸爬滚打,这里的什么东西都搁在了心里头。说完,他再一次要过我的柳叶剑,两眼放光,叹道,这真是一把好剑!在下真是开了眼界。
北一侠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在岩洞里摆起了姿式。好一只山鹰展翅,柳叶剑在岩洞中划出了一道闪亮的弧线。
天上的星子好密好亮。北一侠说,星子稠,晒死牛。今晚就在这岩洞里歇息吧。我很累,点了点头。我们刚找块石头坐下来,一只飞虎蹿上洞口。
北一侠把左脚轻轻一蹬,一连数根绣花针飞了出去。我捡来干柴,他架起三块石头,把一只血淋淋的飞虎连皮带毛地架在了火苗上。山野间的树枝味、草叶味、飞虎血肉的骚狐味顷刻间,弥漫开来。引来了洞外的很多不明阴影。
我从北一侠的脚底暗器,联想到了我千层底鞋中藏着的金币。我的母亲把父亲遗留下来的几两金子,全部打成了金币缝在我和我妹妹的千层鞋底中。如果把这金币变成暗器,那该多好。我的心里一直想着拜师学艺,练强武功,增强武力,对母亲缝在我鞋底里面的金币差点忘记了。金币要是暗器就好了,我还在臆想。我对北一侠的暗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初秋之夜,深山凉意袭人。北一侠吃完烤野味,满嘴喷香,倒头靠在洞壁上睡着了。打起了轻微的鼾声,鼻吼里像装了一个小小的风箱。
我无论怎么睡也睡不着。今天的奇遇让我既沮丧又兴奋。我从洞里看出去,这个世界就剩下一块椭圆形的黑糊糊的天色了。我睡不着,索性在洞中徘徊起来。我的背部很快止血不痛了,可是尾节骨不知何故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我靠近北一侠。他睡得很香,一点也不警惕。他把我当成他的兄弟或保镖了。
我蹲下去脱他的一只鞋。好奇心驱使我要弄清楚他的暗器是怎么弄进去的,又是怎么射出来的。我刚好抓住他的右脚,一连串的绣花针就嗖嗖嗖地射了出来,全部射进了我的胸部。我大惊失色,忘了痛感。
北一侠从梦中惊醒。说了一句,糟了!右脚上的全是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