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生刚超过最前面的那个纤夫,第一个出船仓的斜眼勾鼻子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吼道,喂!你是哪方神仙,把马给老子留下来!
后生不慌不忙地从马上跳下来,黑马受惊似地长鸣一声,往后跑。原来是黑马的后腿上中了钭眼勾鼻子手下人的一箭。船上的官军癫癫狂狂地蹿出了船仓。其中一个人说,他妈的,今天真他妈的热闹。他边骂边奔向了那匹黑马,一纵身骑了上去,身手很巧妙。斜眼勾鼻子说,马归你了!你去取那后生的头和剑,头归我,剑归你。
接着斜眼勾鼻子又指示身边射马的“鸡冠子”,要他去取了后生的卵子,拿来下酒。
这时,后生喊了两句官话,都是兄弟,借个道!
后生拿出了腰间的一块令牌,好像就是我那次从鸳鸯瀑下捡回来的那块。
斜眼勾鼻吃了一肚子酒,说,你这小分队以上的官员,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后生再次喊话,醉醺醺的船上根本不听。后生的话像一阵河风飘散了。
两个官军夹击后生。他们哪里是后生的对手?他们一左一右接近后生,后生把头上的草帽压得很低很低。两官军动手之际,静如处子的后生,哗地一下,拉开了头上的草帽,骑上后生之马的官军的喉咙就被草帽边沿的一根竹尖给封住了。“鸡冠子”不知何故,低头闪眼看过究竟,后生挥拳咔嚓猛击他的头顶,“鸡冠子”就坐下去了,醉酒似地一头栽倒在纤道上了。
斜眼勾鼻子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兄丧了生,受辱似地狂跳起来,红起眼睛命令船仓所有的官军出来捉拿后生。这时,他们忽视了我的存在,可我仍然不能动弹,他们把我绑得太结实了。风声从我的耳廊回旋而过,我心潮起伏,血管里的血液循环加快了。
一群纤夫真是沉得住气,无动于衷,沉默着。仍然是亦步亦趋地向前拉着肩头的纤绳。皮肉暴露无遗,他们也习以为常。
后生忍无可忍了,面对一群纤夫吼道,你们能不能放下肩头的纤绳?!你们不帮忙,你们难道不想逃走?!
纤夫们没有任何反映,仍然麻木地重复着脚下机械式的步伐。他们好像聋子又像哑巴,还像是睁眼的瞎子。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后生看一眼河面,船已经拉到了一个水平河宽地带。他一个人很难应付蜂涌而上的官军。
后生机智地退到了纤道的一个隐蔽处,可是碍于那群纤夫,无法施展自己的暗器。斜眼勾鼻子和三个官军围过去了。双方交手了,一阵旋风剑。落叶、石子纷纷随剑起舞。沙沙声不绝于耳。
后生再退到了一个绝壁下,没有了退路,眼看就会被他们抓住,他轻轻一跃,跃过了斜眼勾鼻子,从水边的草丛中风一样来到了船仓,一剑解了我的五花大绑。
我一个梭步过去顺手抄起骨血剑,剑在我的手上嘶嘶鸣叫起来。我和后生紧急背靠背,撂倒了跳上船来的七八个官军。
斜眼勾鼻子见势不妙,纵身跃上还在沙滩上徘徊的黑骏马。长长的佩剑在他的背上弹跳,一阵风似地向后策马踏上了河畔小道。纤夫们仍然向前拉着纤绳,不声不响。
后生甩出两支飞镖。嗖嗖两声,飞镖被斜眼勾鼻子反手过来夹在了指缝间。我欲追去,后生制止了。他说,大哥不能追,你看他那接标的动作,不是一般的角色。
那一群纤夫仍然在往前拉纤,亦步亦趋。我更加惶怀,这到底是为什么?
老乡们,船仓中没有了官军!你们现在不要怕了!我大声吼道。
那一群纤夫仍然拉着他们肩上的纤绳,刚才这一幕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我的脚下跪着几个投降的官军,我不知那来的无名火,剑峰一扫,他们就在瑟瑟发抖中倒下去了。后生本想挡住我的剑峰的,可是迟缓了一秒钟。我仍然大声呼唤,纤夫们!你们到底是聋子还是瞎子?!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点生活的勇气了?!
纤夫们谁也没有吭声。他们仿佛一个个空心人,只知道拉纤,不知道别的了。
后生本想要抓几个活口的,因我一时的气愤,杀了他们。他也只好叹息可惜了。
我不管后生的叹息。我好奇地走近了纤夫。一个人一个人去看。看到一个面部嶙峋的老纤夫干瘪的嘴角动了一下。他像有话要说。我蹲下去,询问,倾听。
老纤夫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着流泪了。他微微张开了嘴角,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他的舌头很凸很短。确实不能发音。是一个哑巴。我再看那短舌头,形状怪异,我唏嘘不已,发出了轻微的惊叫。
后生来到我的身边,对纤夫们也起了疑心。他好奇地掰开一个纤夫一个纤夫的嘴巴。这时,我们完全大惊失色了。原来,他们都被人割掉了舌头。
这群没有舌头的纤夫根本不听我们的劝说。他们说不出话,也不逃跑。他们仍然亦步亦趋地向前拉着那只船,好像只有这只船才是他们的生命所系。
船上装着官军从娄水河畔抢来的东西。他们要拉向慈菇洲的官衙。
我们看着这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纤夫。无计可施。
后生说,怎么办?这群人算是无可救药了。
我说,把他们赶走,把这些东西拉回到武陵源去。
后生说,肯定来不及了。
我说,什么来不及了?
后生说,官军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后生狠狠盯了这群纤夫,带着愠怒,只好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后生拉起我要回黄龙洞。这个后生就是女扮男妆的北一侠。
这时,我才想起来问北一侠,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她说,是师傅叫我来的,你虽然只与师傅有过短暂的接触,可师傅察人之术真是了不得。师傅一个闪念,就知道你来了这里。幸亏师傅催我及时,不然,后果还真难设想。
我说,我不能回去,要去应天府杀皇帝。
她说,快回去,不然官军来了,我们就不好对付了。
我说,我一个人是很灵活的。我在暗处,任何人都在明处,我怕什么呢?
她说,你一个人是无法去刺杀皇帝的,大家与狗皇帝都有仇,都想去报仇。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此去千万里,路途凶多吉少,一个人是很难到接近目标的。
我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北一侠霸蛮了,拖着我不放。刹时,娄水河的上游滚过来一股一股尘土,像云雾一样盖了过来。尘土中隐隐传来了人嘶马叫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跟在北一侠屁股后面。迅速隐进山林,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