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珍茹恍然大悟，何桐是想知道她为什么高成低就，由首都回到省城，而这正是她最不愿向人讲起的，她觉得，在北京的日子是一场梦，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世上没有人愿意回忆的噩梦。
“何总，我可以不说吗？”于珍茹按了下脑门，说。
何桐注视着于珍茹的表情，尽管她在尽力掩饰着因此而带来的不快，但是，何桐还是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窥测到了她心底已经有伤感之情蓦地泛起，并迅速弥漫到全身，叫她难以控制。
“对不起，于经理。”何桐站起来，想轻轻地拍一下于珍茹的肩膀，却最终放弃了，说，“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应该隐藏的就不应该将其公布于众。”
于珍茹无奈地笑了笑，说：“何总，谢谢你的理解。不过，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向你全盘托出的，请你耐心等待。”
“于经理，这个耐心我还是有的。”何桐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说，“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有丰富的情感，而情感给人带来的烦恼与无奈又太多太多，甚至占据了人的大半个生命过程，你说是吧？所以，有时候我竟然想，如果我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猪，我会不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猪？”
“何总，你认为世界上的猪都是幸福的吗？”于珍茹不知所云地说。
何桐沉思片刻，说：“最起码在被屠户逼进死胡同之前，猪一直都是幸福的。”
“何总的高谈阔论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似乎有些颓废主义的味道。”于珍茹双手撑腮，说，“我有个好的建议，不知何总会不会采纳。”
“建议？什么好的建议？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轻易采纳？”何桐举头眺望着满天的星星，说。
于珍茹向前迈一步，说：“我建议你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猪之幸福与人之烦恼’，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何桐一口拒绝，说。
“为什么？我觉得你刚才的感叹还是颇有新意的嘛。”于珍茹十分认真地说。
“那么，以后你见了我应该叫什么？你想叫我猪总吗？”何桐自嘲地说。
“那倒不会。”于珍茹回身望着银光点点的大海，说，“如果我的上司是猪总，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武大郎开店嘛，你说是不是？”
何桐好奇地看着于珍茹，说：“闹了半天，你还是为了自己的名誉，不是为了猪总呵。”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何总，我也是凡人俗子，怎么会不食人间烟火呢？”于珍茹得意地说。
何桐想，说这些东西他是说不过她的，强词夺理是女人的长处，男人只有自愧莫如的份。他不再言语了，独自沿着海滩走着。
“何总，你相信世上有爱情吗？”于珍茹并不想沉默，就加快步子，跟上何桐，说。
何桐紧走两步，然后蓦地停下来，说：“于经理，你这话问的挺难以回答的，应该有吧？”
“你呢？何总，你有吗？”于珍茹抬眼盯着何桐，说。
何桐一时还不能马上悟出于珍茹问话的用意，他只是意识到，于珍茹在这个晚上有些一反常态，或者说她正在拐弯抹角地试探着什么。曾是名牌大学才女的于珍茹的智商绝对不低，现在看来，她的感情智商也是一流的。那么，她在想什么？她准备干什么？
“于经理，这个问题我就更难回答你了，你问一个失过恋又结过婚的男人有没有爱情，他应该怎么回答呢？说有吧，他失过恋，说没有吧，他又结婚了，我保持沉默，好吗？”何桐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鞋面上的沙子，说。
“何总，人们常说，初恋是最难以忘怀的，邓丽君有首名歌，叫《难忘的初恋情人》，不知打动了多少人，能谈一谈你的初恋吗？到了海城你能不触景生情吗？我想，能爱上你的与你爱上的都不会是普通的女孩子吧？你们两个挺般配的吧？”于珍茹抱臂远视，说。
现在的何桐确实有倾诉的欲望，闻到大海的味道就让他想起了他的初恋，想起了那个叫赵凤翎的女同学。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海风没变，可是人心变了，这就是爱情吗？
“好吧，于经理，你既然愿意听，我就说给你听，不过咱们说好了，说到你这里为止，这属于个人隐私，传播出去我会告你到法庭的。”何桐在一条石凳上坐下，点上一支烟，抽了口，说。
于珍茹将何桐拉起来，掏出手绢铺在石凳上，说：“坐吧，何总，大海会了解你的心，月亮也会了解你的心，当然也包括我，我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于经理呵，这不牵扯谢与不谢的问题，如果是这样，我还真难以开口了，你说是吧？”何桐深思了一会儿，说，“对于爱情，我想我曾拥有过，当然，真正的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爱情。”
“何总，你很爱你那个女同学是吗？”于珍茹侧过脸来，看着何桐，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说，“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爱着她？或者你根本就没爱过你的妻子？”
何桐的脸色顿时深沉下来，烟头在夜色里异常闪亮。他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想着什么，回忆着什么，又似乎在拒绝着什么。我现在还在爱着赵凤翎吗？我根本就没爱过我的妻子吗？何桐想，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回答对自己来说都是困难的，也是无法让人接受的。
“于经理，你总是在难为我呵，或者说总说到我的最痛处。我不知如何作答，送给你四个字吧，无可奉告，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意。”何桐按灭烟头，说。
“呵，何总，我明白了，你这是用心良苦呵，也可以说，你不便做出肯定的问答。”于珍茹动作潇洒地甩了下长发，说。
于珍茹的长发从何桐的耳边划过，立时感到奇痒无比，他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脸，说：“光阴荏苒，往事如烟，三十而立，苦辣酸甜呵。于经理，我坦白地对你说吧，我是真心地爱过赵凤翎的，而且是爱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我当时曾经认为，她会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事与愿违。”
“何总，在你的心目当中，她是不是完美的？”于珍茹单刀直入，说。
“人们常说，没有得到的总是最完美的，我却始终不这么认为。赵凤翎是个缺点与优点同样突出的女孩子，现在想想，甚至她的缺点要大大超过她的优点，但是我仍然认为，我曾经付出的爱是值得的。”何桐语调低沉地说。
“情人眼里出西施？”于珍茹想了想，说。
“于经理，坦白地讲，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呵，俗气呵，俗不可耐呵！”何桐咧咧嘴，说。
于珍茹哑口无言了，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她突然发现，何桐是一直在爱着那个叫赵凤翎的女同学的，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那么，赵凤翎为什么会舍他而去呢？赵凤翎走的时候何桐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让她带走了巨额款项呢？问题出在哪儿？
“何总，对不起，你看，我让你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于珍茹虽然意犹未尽，却自觉不得不就此而止了，说。
“于经理呵，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怎么看待爱情，你能不能坦白地告诉我，爱情可以重复吗？”何桐站起来，迎着海风，说。
于珍茹也站起来，跟在何桐的背后，说：“不能！”
何桐转过身来，双眼紧闭，说：“不能呵。”
于珍茹发现，泪水自何桐紧闭的双眼里夺眶而出，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她不禁大吃一惊，一时不知所措了。
“何总，你？”于珍茹抓起何桐的手，说。
何桐将于珍茹的手慢慢地拿开，说：“于经理，走吧，我们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