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诚赶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近三天了,梁长安蜷缩在地上,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样子,一手还是习惯性的护着肚子,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松香味道,透过神经传到大脑区域,她警觉地睁开眼睛,已经看到了面前的于诚。
于诚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西服依旧是笔挺的,但衬衣的领子有些发暗,还有些皱巴巴的,眼眸里有些微微的红血丝,整个人却依旧透露出清隽的风骨,神情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复杂,她无法形容,像是愤怒,像是担忧,像是绝望后出现了一丝生机,是欣慰。
“于诚!”梁长安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虚弱的开口,“孩子......”
于诚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紧紧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头很温柔的说,“没事了,没事了。”
于诚仔细的翻过梁长安的左手,五根手指一根也不少,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她白皙的手背上是留下一个深陷的凹口,被磨得几乎露出骨头,似乎碰到了她的痛处,她失了意识的哼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
于诚立即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的擦拭去她嘴角的血迹,却发现嘴里的血依旧绵延不断地涌出更多,白色的衣袖上湿了一片。
于诚的手抖得厉害,殷红而浓稠的液体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痛意涌进五脏六腑,让他连呼吸都不敢。
“全部抓起来。”于诚抬起头,白色的眼仁布满了血色,“一个都不许放过。”将梁长安在地上抱起来,动作放到最轻最柔,唯恐再次弄疼她。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就看见于诚在手术室外面,短发凌乱,从领口到胸口再到袖口,一路蜿蜒着殷红的血迹,实在是骇人。
“老二,你......”霍流吟觉得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于诚了,将要说出口的安慰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安安......怎么样?”梁长宁面色凝重,对上于诚的眼睛,诧异的看出几分无助。
于诚只是摇头,根本不愿意去回忆刚才辜圆说的话,断了五根肋骨,脾和胃都有破裂,失血过多......
几个人安静地守在手术室外,气氛很压抑。手术中的牌子一直亮到深夜,七点半送进来,一直过了十二点手术才算结束,梁长安被送进ICU,于诚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独自坐在病房前,小心的捏着那一双小手,或是因为打着点滴,冰冰凉凉的,连带着他的手都冷了下去。
听着梁长安微弱的呼吸,就这么枯坐了一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梁长安那张苍白的小脸,依旧泛不起一丝血色,透明的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疼......”于诚立刻俯身,细细地辨认她嘴里的低喃,“好疼......妈妈......”她这样脆弱的语气,却像是一把利剑,直直的戳进他的心窝里。
“于诚......于诚......”他身躯一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喃呢他的名字,惊喜伴随着一阵酸涩直冲脑顶,他没有保护好她,这是他最珍贵的宝贝,他怎么能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他若是能早赶到一点,就不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了。他的眼眶发热,几乎要淌出泪来......他只是自责,内疚心疼的情绪像是海浪般,一层一层的向他席卷而来。
他曾那样大言不惭的与人说,他既是能护得了她一时,就护得了她一世。他们的一世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开始遭罪了。
于诚的手指流连在梁长安的脸颊上,她睡得并不太安稳,眉头也一直没有松开过,无论他如何也抚不平。
于诚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最多靠着床侧眯一会儿,梁长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于诚侧着脸,手牢牢的抓着她的手,闭着眼,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她没有半点力气,手上并不明显的动了一下,却也将于诚惊醒。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梁长安,带着几分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眼眶里漫气一片晶莹,“安安,你醒了。”
梁长安张了张嘴,干裂发白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于诚俯身,耳朵贴在她的唇边,隐约听见了几个字:“孩子怎么样了?”
他猛地一震,说不出话来。
他按住梁长安的手,不知道怎么和她开口。
“都怪我,都怪我......”
梁长安内心的不安一下子扩大,双手按上平坦的小腹,一动不动。她一遍遍念叨着,然后就落下泪来。
“安安,安安,你看着我,你别这样。”
此刻的梁长安根本听不进去于诚的话,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不时捶打着他的肩膀,让他心痛难忍。
尽管两个人都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可他们还是万分期待这个孩子,可是如今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于诚比梁长安还难受还自责,是他没有照顾好她,害得她受了委屈。
“安安,还会有,还会再有......”
终于,一滴冰冷的泪水顺着于诚的脸庞滑落下来,他低下头,将头埋在她的脖颈边,哽咽出声。
很久都没有得到梁长安的回应,于诚疑惑地慢慢的抬起头,却被她严厉的那抹凄厉神色给吓到,不由自主的去摇晃她的双肩,小声喊她的名字。
“安安,你别吓我,你跟我说句话。”
于诚急了,生怕她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心理上再出现什么问题,就在他几乎要跳起来去喊医生护士的时候,梁长安忽然笑了起来。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梁长安笑得极其诡异,惨白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看得让人不寒而栗,于诚从没见过这种表情的梁长安,他顿时慌张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眼前的梁长安异常陌生,她坐在床上一直笑一直笑,全是冷笑,森森然的笑,充满了仇恨和报复意味的笑。
于诚只能轻轻抱过她,不说话,也不阻止,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察觉到自己胸口湿了一大片,全是她的眼泪。
“于诚,我只有你了。”
他听见她似乎虚弱的感叹了一声,然后就蜷缩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呼吸渐渐浅而绵长起来,他低头去看她,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大颗的泪珠儿,随时都能滚落。
这句话充满了悲凉的味道,还有她的无奈,痛苦,妥协,于诚全能感应得到。
梁长安自从这次昏睡过去之后,医生说梁长安的伤情已经稳定,理论上最多两天就能醒,现在却已经过去了七天,床上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眸,毫无醒过来的征兆。
于诚发了很大的火,那架势几乎像是要拆了医院不可,医生和护士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不是生理上的伤,那就是心理上的,只能说明病人自己......不愿意醒,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又危险的噩梦,梁长安暗淡的眸子渐渐回笼了光芒,意识也慢慢清晰起来,才感觉到每动一下,都像是碾过一般的痛。
“别动。”于诚按住梁长安欲爬起来的身体,“你伤的很重。”梁长安妄自动了动,那种席卷全身的疼痛吓得她不敢再挪动一下。
于诚将她疼得握起的手掌摊开,以免针头划出来。
梁长安看着于诚那张面孔,下巴上细细碎碎的一片胡茬,额前的头发垂下,遮不住眼角眉梢透出的疲倦,眼神却很温柔,动作也很细致。
于诚调慢了点滴的速度,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安安,你好受点了吗?”
梁长安淡淡的笑了笑,不带讽刺,也没有伤感,却刺痛了于诚的眼,“我没事。”
梁长安的眼神往上抬了抬,跳出于诚的视线,掩上雾蒙蒙的一层,像是在回忆,“就是我没照顾好宝宝,他还那么小,他都没有机会看到我们问他准备的一切,他就这么走了,这可能真的是天意吧。”
于诚掖住被角的手一顿,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安安......”
梁长安似乎没有听到一样,兀自说道,“注定我这一生孤苦无依,不配得到这世间的温暖。”她的声音依旧沙哑,透出几分沧桑。
医生接到呼叫,本是飞奔而来,可是透过玻璃,见里面的两个人情意浓浓,踌躇地站在外间,一时进退不得,趁着当下两人冷场,堪堪推门进来。
“二少,”医生恭敬地颔首,挪着步子往梁长安身边靠近。病人昏迷了这么久,总算是醒过来了,他们内科外科的众多医生总算能从刀山上下来,从油锅里爬起。
“病人醒了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医生用眼角睨了睨于诚,冷冰冰的气场压得他立刻改口,“当然,如果留在ICU的话,更加妥当一点。”
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惊人速度做完全部检查,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门再次被推开,于诚以为又是医生护士,他有些不耐烦,却见梁长宁单手拎着保温瓶走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梁长安的脸上,不想让他担心,梁长安苍白的嘴唇咧了一下,抹上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