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安说不出这一瞬间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放在茶案上的双手松开又握紧,下意识的一遍又一遍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直到两个手心全都汗湿起来,拳头陷入一种令人烦乱的黏腻感之中。
很快,于诚走近,习惯性的抬起手来搭在她的肩头,这个动作看起来自然又匹配,还带着一丝恋人之间才有的亲密。
但是只有梁长安才能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尽管手的主人一再克制,却还是泄露了内心真实的情绪。
“梁太太,我觉得梁家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还是少和安安联系的好。不然,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于诚声音平静,说话间原本紧皱的眉头早已舒展开,他眉眼间更偏向他的母亲,带着男人罕见的精致,动怒时骇人,微笑时又显现出几分亲切。
他对廖娟柔说这番话时,面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快和愤怒,竟然是有些聊家常的意味。
梁长安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于诚也许会勃然大怒,又抑或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不想他竟然还能沉住气在这里寒暄。
“长安,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找时间给我回复。”
廖娟柔毕竟也是当了二十多年的梁太太,早就练就的百毒不侵了,她微笑,最后一句话却是将眼神望向了梁长安,听起来语气之中倒真的是情真意切,只是她的眼角微微露出疲态。
梁长安胸口泛起强烈的堵塞感,全身上下被一股诡异的热气所笼罩着,比起这些来,梁长安还是更恐惧于诚的反应,她甚至能通过他的手,感知到他此刻压抑的复杂情感。
于诚径直搂着梁长安转身向茶室门口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很稳,不徐不疾,丝毫不见任何慌乱和狼狈。
“上车。”
于诚拉开车门,见梁长安半天没动,不由得出声催促了一声。
梁长安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看向他,她忽然有种发丝冒汗的感觉。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试图解释几句,就算于诚不信,她也不能不说,即使解释了没用,她也不想不做任何努力。
“回家再说。”
于诚居然罕见的好脾气,打断她后面的话,梁长安咽了咽口水,只好乖乖地弯下腰坐进车里。
只不过,于诚“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车门,似乎用来发泄心头的火,震得她耳膜生疼。
正在系安全带的手一抖,汗涔涔的手指捏着安全带,居然笨拙的好几下也没系好,右侧一个黑影沉过来,已经上了车的于诚倾身过来,两下帮她系好,又重新坐直身子,但是却没急着发动车子。
他将自己那边的车窗摇下来,取出烟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狠狠喷出来。
“我一直都知道你没忘了煊宸,我以为只要自己对你足够好,你早晚都能看到我的心意。”
于诚说着苦笑一声,他的手搭在车窗上,弹了弹烟灰,眼睛看向远处,他的语速比照平常显得稍慢一些,带着斟酌的意味。
“可惜啊,我就是不死心,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心软呢?”
“梁长安,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都忘了我于诚是什么人了?”
于诚说完,飞快地将最后一口烟雾吐出,他掐灭烟蒂后挂挡起步,他的侧脸看上去异常冷峻,看得梁长安心惊肉跳,之前在心里反复酝酿的道歉和解释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伤害一旦造成,即使愈合,伤口也会留下一道伤疤,虽然不痛不痒,但毕竟它还是的的确确的存在。
“下车。”
很快,于诚再次开口,梁长安一惊,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到家了,她解开安全带开门,下了车回头看他,见于诚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不禁扶着车门小声问道,“你怎么不下来?”
于诚不看她,也不说话,狠狠一咬牙,一踩油门开走了。
梁长安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等反应过来时,于诚已经开远了,她愣了愣,原来他已经不想再回这个家了。
她拖着沉重地身体开门回家,一路啪嗒啪嗒的将家里能打开的灯全都打开,即便现在还是白天,但是她心里还是多了一些安全感,原本空荡荡的家里也多了一丝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电话铃声,她才疯了似的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接听。
“安安,给你打手机怎么不接?”陆梦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还带着一丝疑问。
发现不是于诚的电话,梁长安的失望无以复加,只是机械的回答道,“我手机开了静音,没看到。”
“我和你说,你明天就可以回来上班了。”不过,陆梦媛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只是兴高采烈的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怎么回事?!”
陆梦媛的声音里带上了羡慕,“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好命,能碰上于诚这样的好男人,其实他早就帮你打点好了,只是想着婚礼结束,再叫你回来上班......”
陆梦媛后面的话,梁长安一个字都听不见了,只是疯了似的找到自己的手袋,马不停蹄的翻出手机给于诚打电话。
她一定要和他说话,说什么都好,就算是低声下气卑微的求他原谅也好,她不想失去这份幸福。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自动切断,梁长安不死心,她在此之前从来不会锲而不舍的给一个人打电话,但显然这次她破例了,她一遍遍的重播。
于诚走后,发现自己除了和梁长安的家之外,竟然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他想去的地方。
可是,他也不想回家。
他开得不快,这个时段的街道已经开始堵塞起来了,长长的车流几乎望不到头,车厢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这桩婚姻,在梁长安看来是可有可无,可是在于诚看来,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最幸福的时刻。
但她却亲口在别人面前承认,她与他只是最单纯的利益关系,她和他结婚,他帮她报仇,钱货两清互不相欠。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疼,不是针扎的疼,也不是一跳一跳的疼,而是一种全身上下被浸到无边无际的海水中,从头到脚,四肢全都被凉意席卷,然后整个心都是抽搐的疼。
忽然,于诚的余光看到一家店,他想了想,扭头看向路边,解开安全带猛地推门下车。
于诚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了路边的人行道,大概七八分钟以后,车门又被拉开,手里拎着塑料袋的于诚重新钻进车里,看着前面几乎纹丝不动的车流,摇了摇头,他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大份的芒果绵绵冰。
梁长安经常去的冷饮店就在马路旁边,他给她买过几次,也就记下了。
于诚拿着勺子在上面戳了几下,倒也是不着急吃,忽然长叹一声,带着无尽的感慨。
他挖了一大勺,张大嘴用力塞进口中,一口接着一口的吃起来。
那么一大份,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天气还是阴冷阴冷的。再加上他的胃本来就不好,渐渐地于诚的脸色越来越青,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但是他不停,带着少有的固执,整个口腔都要被冰的麻木掉o.
嘴可以麻木,胃可以麻木,那么为什么心不可以麻木呢?
最后一勺吃完,于诚几乎已经全身哆嗦了,他的舌头没有感觉了,牙齿都在打颤,胃好像装满了冰块儿,一抽一抽的在疼。
前面的交通信号灯变绿,他艰难地伸出手继续开车,向前开去,跟着前面的车缓缓向前,终于拐向另一条不那么拥堵的街道,将车速提了起来。
冷汗从鬓角滑落下来,按在方向盘上的大手几不可见的颤抖,他用力握紧,骨节突出而泛白,脸色已经青得吓人。
一旁的手机屏幕无声的亮了起来。
梁长安打不通于诚的电话,整个人趴在卧室的羊毛地毯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顺着眼角滑落进地毯的眼泪出卖了她的情绪。
自她成年之后,她鲜少哭泣,只是偶尔在于诚面前控制不住情绪,现在又是因为于诚。
她是被一阵耳熟的手机铃声给吵醒的,她微微愣了下神,才发觉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她接通,是沈秘书的声音,“夫人,夫人您在哪儿?于书记急性胃出血!您在不在家,我去接您!”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由紧绷身体,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电话里沈秘书焦急的话语,让她一阵阵的眩晕。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暂时找到自己的声音和情绪,她急匆匆的说道,“我自己去医院。”
梁长安急匆匆的跑到车库,眉头紧锁,咬咬牙连闯了好几个信号灯赶到医院。
“怎么样了?”
沈秘书焦急的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看到梁长安来了,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夫人,您别担心。于书记这是老毛病了,医生正在处理。”沈秘书看梁长安一脸急色,连忙安抚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