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泽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夏长轩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夏文泽似丢失了魂魄一般,转身就往外冲了出去,恰好撞上了刚要进办公室的罗文。
罗文皱了眉头,夏文泽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夏文泽先生,夏长轩先生让我告诉你一声,你被辞退了。”罗文冷眼瞧他,道。
夏文泽并未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方才道:“夏长轩……他陷害我?!”
罗文嗤之以鼻,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神情极为严肃,“是你想要先陷害夏长轩先生的,你如果不起贪念想要何昌荣手下的酒店,又怎么会出后面的事情?”
是了!夏文泽狠狠地看着罗文,这一切都是夏长轩设计好的!夏长轩早就知道了他和何昌荣有交易,所以故意编了个假话说洋行得利是因为进口残次品,还伪造了进口单子,借他的口告诉何昌荣。
他不禁出了冷汗,“夏长轩……他是怎么知道我和何昌荣……”
罗文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推开夏长轩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那日罗文和何昌荣商定的结果是同意低价将立华酒店转让给何昌荣,但是他心里总隐隐不安,所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夏长轩,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夏长轩竟然早就知道了。不过夏长轩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警告了他,让他到现在都小心翼翼,也不敢再起什么贪念了。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夏长轩便开始监视何昌荣的一举一动了。他远远地看着夏长轩,这个刚刚二十一岁的少爷,藏着一颗叵测的心。
夏长轩听到了动静,微微抬了眼睛,雪亮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炯炯有神,眉目轻轻地飘扬着,穿堂风飘了过来,窗帘轻轻起伏,如波浪一般。
“给夏文泽说过了吗?”
他回过神来,忙答了一句,“是。”
夏长轩点了点头,又垂眸看文件去了。罗文把这个月的报表放在了桌子上,微微鞠躬欠身,退了出去。
刚才的喧嚣瞬间被阻隔了开来,夏长轩只觉得眼睛有些酸痛,适当地揉了揉。窗外的风格外温热,轻轻抚摸了每一片花朵,每一片叶子,而他的心却感不到温暖,被填满的不知是什么样的意味。
视线的远方,是安爱若所在的方向。
安爱若一身淡月色旗袍,小脸用脂粉涂抹得煞白煞白的,嘴唇红得如同鲜血。她认真地看着剧本,不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了,她这次饰演的角色非和河流过不去。
今天要开拍的戏份在苏州河上,讲述的是她被久南所饰演的角色推下水的剧情。
其实安爱若的水性并不是很好,上次那个池水本就不深,她还可以应付。可今次要跳苏州河,的确让她有些惧意。代思透连续与她确认了几遍是否用替身,都被她拒绝了。这场戏是可以拍到脸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不完美出现在电影镜头里。
天气热得厉害,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看见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盯着她在看,他们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容颜,她微微抿了唇,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到了船的边上去。
“爱若,小心些。”
她愣了愣,看向了人群中最为耀眼的纪南川,纪南川比所有工作人员高出了一个头左右,只一眼她便能迅速地找见他。他栗色的眼睛散发着极为灿烂的光芒,双手随意插在西装裤兜里面,笑容蒙上了一层阳光的意味。
她躁动的心缓缓安定了下来,就在这时,导游一声开拍令下。久南上前一步,按照约定好了的动作,将她推入了河里。
河水可真冷,她往下沉着,河面上的声音突然远了起来,岸上的人们似乎在欢悦着什么。她笑了笑,看来这次是成功了的。
“停,非常好!”
是代导演的声音。
安爱若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准备浮上水面去,却发现右脚抽筋了,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心中一慌,便开始挣扎与扑腾,更是加快了下沉的速度。她的唇瓣微微颤抖,河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在等待中害怕着,又在害怕中绝望着。
她从小就藏起了伤口,退缩到坚硬的外壳里。刚来夏家时,她装作听话懂事乖巧的样子,讨得了养父母的喜爱。可是夏长轩总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让她生惧,她讨厌他那种能将她看穿了的目光,所以才和他越走越远。
两个人关系稍微转好大概就是前阵子了,她第一次提出来一个发自内心的要求,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夏长轩竟然如此支持她。
河水漫过了她的神经,淹没了她的思想,昏昏沉沉间她竟然想到的人是他,竟然想到的事情是这些。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揽了起来,她带上了河面来。
“爱若,醒醒!”
安爱若感觉到一个沉劲的力道在掐着她的人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纪南川被放大了的瞳孔。那里面堆积着满满当当的关心,陈放着让她温暖的力量。
“爱若,你没事吧?”代思透等人围了上来,纪南川轻轻地将她环抱住,她微微靠在他的肩头,他身上那如同被阳光晒过一般的味道将她围绕得紧紧的。
安爱若摇了摇头,抿唇轻轻一笑,“我没事……刚才拍得怎么样?”
代思透愣了愣,没有想到她第一句话是问与电影有关的,“刚才拍得很好,表情和动作都很到位,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回去好好休息。”
“对,你听代伯伯的话,好好休息。”纪南川关心地看着她,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眼光,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如芙蓉一般的面儿上微微一红,无奈身体没有力气,只得由他这样抱着,穿透了众人,领着她回了房间。
水蓝色的窗帘透着干净的味道,阳光逐渐西去,飞鸟慢慢归返,遥远的光束踩踏着暖风前行,断断续续飘过屋顶。
安爱若躺在绵软的床上,纪南川不放心她,硬是请来医生瞧看。医生说没有事了,方才安了心。
“爱若,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来给你。”纪南川认真地看着她,眼睛微微眨动,“你一定想吃鲜肉月饼!”
是你想吃吧。
安爱若在心里暗暗地想着,不过仍是点了头。纪南川出了门去,她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就红了眼眶。拍摄的时候导演与工作人员都在岸边上,是不可能及时救她的,而纪南川一定是没有多想,更没有等待,直接跳入了河里才让她能获救了的。
她淡淡一笑,看着窗外,云朵被夕阳染得通红。
“导演。”
久南想了半晌,仍然决定将这一番话说给代思透。她从前听说过代思透最讨厌那些走关系的人,今日纪南川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瞧得出来他与安爱若关系匪浅,她若是拿这件事做做文章,说不定代思透会厌恶安爱若。
代思透本在埋头看着剧本,听得她唤,这才缓缓放下了书,道:“怎么了?”
久南抿了抿唇,“代导演,我觉得安小姐和纪先生的关系很不一般,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对我们的电影有什么影响……”
代思透皱了皱眉头,“谁与你说过他们关系不一般?”
“我觉得……”
“少和我提‘觉得’这两个字。”代思透严肃地看着她,将她刚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南川是和我推荐过爱若,我也是因为他的推荐才注意了爱若的表演,通过这段日子我看得出来爱若是个有才华并且愿意努力的人,你有嚼舌根的时间不如多多提升一下自己。”
“对了。”他忽然目光一冷,“上次爱若旷工的事情,也和你脱不了关系,你好自为之。”
久南狠狠一怔,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代思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由愣在原地,多说不出一句话来。
晚风徐徐,她缓缓地走在道路上,遥远的灯火打照在她惨白了的面部。代思透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曾经陷害过安爱若的?这件事只有她知,安爱若知,可以想象得到绝对是安爱若说出去的,可安爱若究竟是什么时候说出去的呢……
她轻轻敲了安爱若的房门,听得安爱若小声唤了一句,“请进。”
她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是道:“是你告诉导演的!”
安爱若笑了笑,敛了目光,“你是指什么事情?”
“你不要假装不知道了。”久南恨恨地看着她,“当时你旷工的原因,是你告诉导演的!你说你不会说出去的。”
“我似乎没有做出过这样的承诺吧。”安爱若猫儿般的眼睛里透着一道极为幽冷的光线,“你倒是有意思,明明是你陷害的我,怎么倒反而怪起我来了?”
“我……”久南低了眉目,“你为何当时不解释?反而要过这么久才透露出来?”
安爱若挑了挑眉目,笑容极为难测与复杂,“当时代导演很讨厌我,我如果说了出来只会让他更加反感,所以我不说。但是我不会白白吃亏,也不会让事情白白过去,所以我选择了合适的时机透过别人的嘴说出去,不过是以牙还牙,你不应该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