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吞占”二字,使得她放在膝盖上的双臂开始剧烈颤抖。
四分之一!四分之一啊!难怪那天阿古拉能提起“亡国”那样严重的字眼,这北国与新朝一打就是好多年,你来我往,只是耗尽财力人力,但并未在疆土上有多大的变动,而南朝与大西国仅开战三个多月,便已丢了四分之三的疆土,这么下去,不是灭国又是什么!
阿古拉也已将漠漠的反应看在了眼中,他冷沉的声音打断了巴图的话:“他国交战,与我北国无甚关联,国师倒不如将心思多花在我国与新朝的战事上。”
漠漠赫然转眸,看向了阿古拉,那目光中的含义再明白不过,她想听下去,她要听下去,她要听听那最真实的实话!
阿古拉目光冷冷的回视着她,不许她再听下去!
可巴图要的便是说给漠漠听,也是为了说给阿古拉听。他在听了阿古拉的阻拦之话后,立即露出了惶恐之色,忙不迭的开口解释道:“王上所言极是,不过,我之所以提及他国的战事,也是为了我北国着想。请王上与众亲贵大臣细想想,为何这大西国一路袭击南朝势如破竹,会如摧枯拉朽一般?还不是因为那南朝国势衰败、君主无用、兵力不足的缘故嘛!”
漠漠听的双拳紧握,原本睁得溜圆的双眼,一下子眯了起来,目光变得冷寒无比!
“那南朝地处富庶,这大好的花花江山,谁看了不眼热,我是觉得,照这样下去,大西国要将其吞并是迟早的事,我们倒不如瞅好这时机,兵发南朝,与大西国分一杯羹!”巴图说的是慷慨激昂。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一时间,王帐中是议论声四起。
听着那赞同的话此起彼伏,漠漠的眼底赤红如血,死死的盯向坐在王塌上的阿古拉。
阿古拉恨不得立即拔刀杀了巴图,他这些日子的刻意隐瞒,在今日彻底前功尽弃了!漠漠的昨晚的那番话还言犹在耳,他正为此忧虑万分,竟又被这老小子添油加醋了一把!
听着殿中的议论,孟和忽的沉脸转身,看向了巴图:“国师,你方才的言语,可真是为了替我北国着想?”
霎时间,殿中的议论声消失了,众人皆将目光落到了孟和身上。
巴图神色一滞,随即便正色道:“那是自然,王爷有此一问,似是在质疑我的用意?”
孟和的脸上挂起了丝丝冷笑:“众所周知,咱们北国如今正与新朝苦战,就在方才,大家还在商讨过相关事宜,难道,国师转头就给忘了?”
“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与新朝的战事是北国的首要大事,我怎会忘了呢……”
不等巴图话说完,孟和便挑眉质问开了:“既然国师未忘,那今日为何还要提议出兵南朝一事?边疆战事如今正吃紧,如何分出多余的兵力攻南?若是一旦出兵,对抗新朝的兵力不足,新朝借机长驱直入草原,那时该怎么办?更何况,大西国对南朝虎视眈眈,你此时去插上一脚,那不是摆明去与大西国争夺南朝的疆土吗?到时候,一旦新朝与大西国同时向我们挑起战事,后果会是怎样,你难道不知道吗?撇去前面这些先不说,咱们若是在此时出兵攻南,那与乘人之危有何区别?我们草原人向来最坦荡,到时,你让四方诸邻如何看待、议论我们?你让那些臣服于我们的西域小国、草原的众部落,怎还能心悦诚服?国师在说出这个提议前,究竟将我们北国置于了何地!”
在孟和连连的质问声中,巴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张了几次嘴,都未插进口去,以至于最后,都将脸憋成了猪肝色。
王帐中原来表态同意攻南的人,一时皆垂下了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孟和说完,瞪视了一会儿巴图后,见他埋头不语,重重一哼鼻子,转头面向王塌,不再说话。
感受着阿古拉那冷肃的目光,巴图一来的确心惊,二来也不得不做个样子,便双腿一软,伏地跪倒,悔恨万分的说道:“请王上恕罪!听了王爷的一席话,真是让我如醍醐灌顶,冷汗都惊吓出来了!是我事前思虑欠妥,太过急功好利,才向王上提出了这么一个糟糕透顶的提议!请王上恕罪、请王上恕罪!”
孟和听着巴图的话,向桌案旁坐着的漠漠看去,漠漠向他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色。
阿古拉在旁将两人的对视尽收眼底,随后,也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巴图,沉声道:“都退出去吧。”
众人闻令,恭敬的向阿古拉施了一礼后,便有序的向帐外退去。
孟和走在最后面,面露迟疑之色,不过,最后还是压下了留下来的念头,跟着众人身后,走了出去。
一时间,王帐中没了一丝声响。
阿古拉在等着漠漠向他质问,为何先前隐瞒实情一事,可是,漠漠始终沉默的低头坐在那里,似是并无张口的意思。
她的不言不语,让阿古拉感到无奈,感到不安,更感到恼怒!
他以为,漠漠是已经对他失望了,才都懒得的开口询问了,这让他那些准备好的解释之语都没了用。
再说了,他觉得,现在他若是主动开口解释,更显得理亏。其实,他应当理直气壮的很,他是为什么要刻意隐瞒的,还不是怕她离开北国,前去南朝犯险么!
时间就那么一点点的流逝,阿古拉真是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有多么的煎熬,他在心中细细搜刮着,试图找寻一个能合理让他自己先打破沉寂的理由。
漠漠的确是不打算问阿古拉,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南朝战况一事,因为,她根本就知道里面的原因。
自众人离帐后,她便在替南朝的国运担忧,更在牵挂着那些亲人。她想的出神儿,都已经忘了此时身处何处,也就忘了旁边还坐着个阿古拉。
“孤……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蓦地,阿古拉那清清淡淡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想了起来,漠漠一惊,抬眸向坐在王塌上的他看去。
见阿古拉正注视着自己,漠漠抿了抿面巾下的双唇,声音有些低沉的应道:“问吧。”
阿古拉目露微微的沉吟之色,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慢悠悠的说道:“方才,巴图的话,你应听的十分清楚,若是……”
见阿古拉盯着自己说不下去了,漠漠的目光一沉,咬牙接口反问道:“若是什么?”
阿古拉从漠漠赫然低沉下来的目光里,读出她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也从而知道了,他的下半截话一出,一定会让两人间的关系更加的僵冷。可是,事到如今,他问与不问,似是已经起到了相差不大的作用,更何况,他也十分想听听漠漠的回答。
“若是,孤此时兵发南朝,你会怎样?”阿古拉的双目紧紧的盯着漠漠的双目,不想错过她的一丝变化。
几乎就在与阿古拉话音落下的同时,漠漠那清亮、绝然的话,从她的口中吐了出来:“此生情断!我将立即回到南朝,不管北国、大西国,剑下绝不留情!”
阿古拉知道,两人的谈话应当就此打住,可他就是管不住他的嘴,或许,他心底的本意,只是不想就此将这谈话结束下去,就想正视一会儿她而已:“那……若是,孤到时要亲征呢?”
漠漠的眼中,露出了凄凄冷笑,语速缓慢的接口回道:“如此甚好,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若是我的运气足够好,南朝的运气足够好,便让我先杀了你,而后,我便自尽!若是我的运气不够好,南朝的运气不够好,那便让你杀了我!我死之后,任由你灭南朝、吞疆土!”
阿古拉的脸上也是挂满了冷笑,语速也跟漠漠的语速如出一辙的缓慢:“说到底,我在你心中,也比不过你师父、比不过南朝。”
漠漠的声音不温不火,双目中一片坦荡:“是,师父、南朝,都比你重。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爱你爱的不够深。师父对我来说,有恩情、有亲情,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就像是你们心中的苍天先祖一般,他便是我的信仰,我敬重他、依赖他,他在我眼里,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他犯了十恶不赦、让天地不容的大罪,我也会对他不离不弃,陪着他一起承受世人的唾弃。至于南朝,我对它的感情,不是像你想的那么薄浅,你不会忘了,我是在八岁时,才到的这草原王庭吧?”
“你是说,你至今还保留着八岁前,在南朝时的记忆?”阿古拉眉间皱了起来,他从未听漠漠提起过八岁前的事情,哪怕是在之前,他们感情那般如胶似漆时,她都未提起过只言片语。
“在南朝,有我的根……”漠漠的眼中流露出了思念之情。
阿古拉原本就心存不安、恐惧,如今看着漠漠的神色,心情更加的沉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