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因学校是这世间最后的清净之地,没有了嘈杂和冗乱,良河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隔壁的罗老师先来打了声招呼,约良河一起吃早饭。
“良老师还没见过咱们陈校长吧,他最近去赣省参加会议,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就该回来了。”
“这样,也是我的轮渡提前了,原本是两日后才到。”
“哈哈哈,轮渡提前倒是好事一桩,待晚上下课,咱们俩可以到我那儿喝一杯。”罗老师笑了笑,“正好攒了几瓶好酒。”
“却之不恭?”
“爽快。”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食堂,罗老师脸熟,打饭口的姨母在餐盘上摞了七八个包子,满满一碗粥,小菜堆得冒尖,罗老师得小心翼翼端着盘子才能不给清洁员添负担,好在姨母对良河还不熟,给他就挺正常的饭量。
“哈哈,李姐和我是老乡,都是蜀中出来的。”罗老师解释了一句。
良河颔首:“同乡情谊,难能可贵。”
“说起来,良老师老家哪里的,说不定教职工里有你的同乡啊。”
“我年纪很小就在国外了,依稀记得出生地是江省一个渔村。”
罗老师啃口包子,仔细想了想,发现同僚中并没有江省出身,感叹一声:“长在国外也不错,如今这世道,唉。”
校长深夜失足溺死,这对全校师生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
新华历10年2月11日,东吴文化学院的校长程显利浮尸沪河,新闻一发,连州警署的压力陡然增加,民间风声四起。
就在此时,外出参加会议的陈校长也回到了学校,老人家年逾六十,清瘦矍铄,良河见他第一眼就知这是真正的学者志士,他眼里带着光,说起新思想滔滔不绝,面对学生时又不苟言笑、满眼忧虑,因着程校长的亡故,他并没跟这些老师多说些什么,就去了警署。
没几天,警署发布了公告,程校长系酒醉后失足,意外死亡。一开始的惊讶过去,这阵学校里倒也没什么不同意见,毕竟程显利这个人确实嗜酒如命,死于这事也不奇怪,大家伙唏嘘一阵,也就过去了。
期间良河也上了几节课,反响不错,学生们与他年纪正相仿,相处起来也是轻松愉悦,他在学生中间人缘也比较好,当然,其中还要属徐世珍三人熟络。
没课的时候,良河一般都在校外闲逛,随身带着本子和笔,偶尔就能画一画风景和人物,被徐世珍几个看见了,就会拉到博文馆去参加他们的茶话会,青年学子爱国热情高涨,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为人民、国家做些什么,而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将国外的一些刊物翻译成国语,以便国人了解外国文化、国际形势等,不至于闭门造车,就是他们想要做的事。在博文馆,茶话会基本就是这样的小团体,大家动手,互相促进,效率也高。自从偶然一次梁慧把良河拉进来,学生们体会到有个老师参加进来真方便,便经常盼着他来。
春意渐浓,连州的景色也愈发迷人,近来,良河经常在外头,偶尔去沪河边上,偶尔也会去咖啡厅,没人的时候,他就显得有些沉默。
“听说了吗?鉴宝会又要开了,这次要开在船上呢。”
良河坐在咖啡厅角落里,听着他人小声交谈,默默端起了杯子。
“花样越来越多,今年允许外界参加吗?”
“想甚呢,那里面可都是权贵,混进去什么人,出了岔子谁能负责,哪年的安保不都是警界和军统一起做的?”
“嘁,新闻说的天花乱坠,老百姓就不能看看那宝物长什么样啊。”
“能啊,怕你有命看没命出来。”
“稀罕!”
良河手指敲着杯壁,陷入沉思,猛然左边窗子被敲响了,他惊了一下,转头看去,是梁慧,身边还有两个穿洋装的女孩子,脸上都带着点红晕,正看着他。
“你们出来逛街?”良河结账走出咖啡厅,来到三人面前。
“老师,你自己在这儿喝咖啡啊?”梁慧不回答他的问题,笑嘻嘻反问。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你推我推你,才出声:“良老师,我们要去山上寺庙拓印壁文,您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哪个山,你们三个女孩子上山不安全,怎么不叫班里男同学一起?”良河皱眉道。
“嗐,不怕。”梁慧把自己的小包打开一半,方便良河正好看见里面的袖珍手枪。
两个女孩子急了:“梁慧,你———不是的,良老师,我们想邀请你一起。”
良河点头:“好,要不我也不放心,梁慧,你把包收起来,老师跟你们一起去。”
梁慧看了身边两个同学一眼,没多说什么。
师生几人先坐轨车到山下,然后才步行上山,到了寺庙已经日头西斜,良河只能向寺庙住持问了借宿,好歹是不能让学生连夜下山。
梁慧看着他一副老父亲的作态,扑哧笑了:“良老师,歇歇吧,世道再乱,也不至于咱们上山都会出事儿。”
“谨慎些好,你们晚上挤挤,就在一个屋里,有照应,老师在大殿听经,一旦有什么情况就叫我。”
“是是是,知道啦。”梁慧应声,心里真的不想管在旁边激动的脸色通红的花痴同学,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的年轻老师,谁会不心动?她一开始也是脸红过的。
天黑之前,学生们完成了一部份拓印任务,良河没同意她们趁夜继续,赶着去休息了。
“施主辛苦。”晚上值夜的僧人元通念了句阿弥陀佛。
“大师辛苦。”良河回一句,两人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落座,没再言语。
香火偶尔噼啵一声,诵经声绕梁而上,良河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整齐的步履声,良河猛地睁开眼,警惕看向门口,灯火下,清晰地看到门上映出一队人通过的影子。
“施主稍安勿躁,应当是北省军的官兵们出任务。”
“北省军在这山上?”良河惊问。
和尚微微摇了头,似乎不想再言语,良河心里惊诧,却不能过多表现,他之前了解到的是连州属中央军管辖,驻扎军领导为南省世家金家的金平。那北省军为何在这里?是暗度陈仓还是强强联合?他此行任务目标中有一个南省富商,和金家有些关系,倘若得手,会不会受到北省军的影响?正想着,寺院里响起了几声尖叫,良河猛地僵住:有他的学生。
“大师,多有叨扰。”良河顾不得许多,学生无辜,总不能因为怕了北省军就不管这几个孩子的死活,他道了声谦,急匆匆出了大殿。
和尚敲着木鱼,默默诵经。
香客住的禅房就在大殿后面西南角,良河步履匆匆赶到禅房外,就见院子已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包围了起来,屋子里吵吵嚷嚷,还有隐约哭声传出来,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什么人?”士兵脸上摸着黑灰,瞧不清模样,枪杆子却支出来,泛着凛凛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