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世间多少个生离死别已经发生,多少豪情爱情与争斗欺骗并存。而青史记载的,不过仅仅是那十年中发生的百分之一的事情罢了。
这十年,还有很多人记得李梦涯那惊世骇俗的指剑,还有很多人津津乐道于李梦涯和铁衣法王在归藏楼顶的一战。那一战李梦涯当日未曾说出实情,众人也没有多问。于是随着李梦涯远走天山之后就越传越神,甚至引得许多武林后生陆续来到万壑山庄的废墟之中参观。
孔岳怕有闲杂人等得到张士诚的遗宝而兴风作浪,早已带着杂盟心腹将宝藏转移,每年用来救济难民。万壑山庄地下石室虽然被人偶尔发现,但是除了啧啧称奇之外,也没有人想到这里曾藏有数量可观的宝藏。
当年白玉屏等人造反一事曾引起朝廷追查。可是自从金陵都指挥使楚浔被人离奇杀死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插手此事,胡乱抓人。于是十年之后,这件事情已经逐渐平息下来。
近两年有不少年高手想见识见识指剑的威力。曾远赴天山挑战李梦涯,结果都是铩羽而归。据说李梦涯在天山之上建了一座小小的城池,城池中间就是一座冰雕的宫殿,宫殿里冰封着当年容倾天下的江南美人卫雪清。在这座城池中生活的都是一些南疆北疆的孤独老人,和一些无家可归的大漠、境外的流浪少年。这些人互相组成一个个家庭,在这世外之地其乐融融地活着,不受权势压迫,也不畏苦寒袭体。
有一个文思特别好的青年高手上了一趟天山,被李梦涯打败后回到中原,曾这样诗意地描述那个地方:天山青祠宫,雪拥白帝城。
李梦涯未老先衰、满头白发的故事江湖早有流传,于是那座城池就被叫做白帝城,李梦涯也在众口相传之中成了和延旭、龙庭肃、丹神宗并列的一代宗师。
人们称他为白帝。
十年后的某个秋天。
一辆马车驶出雁门关,正朝着天山山脉行去。赶车的中年汉子神态威武,眼中精光湛然,显然是一位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只听这人缓缓吟道:“大漠穷秋塞草肥!”那马车之中传出一个清脆好听的童声:“孤城落日斗兵稀。”
中年汉子又道:“寒声一夜传刁斗,前一句是什么?”那童声犹豫了一阵,嘻嘻笑道:“《燕歌行》太长了,孩儿背不下来。”
这时车内又有一个好听且温柔的声音道:“云儿才八岁多一点,你让他背这么长的诗,不是难为孩子么?”
那童声委屈道:“还是娘疼云儿。”
赶车汉子摇了摇头,故作凶恶道:“臭小子,别以为你娘护着你,你就能荒废了功课。”
车里女子的声音恼道:“你想怎么样?”
赶车汉子似乎拿这女子没有办法,他不再说话,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幸福的微笑。
忽然车内女子叹了口气道:“十年不见,也不知我那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赶车汉子道:“只怕他要比我们老上许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向车内喝道:“云儿,你到了天山,见到头发最白的那个老爷爷,一定要叫干爹,知道没?”
云儿嘀咕道:“一路上爹爹都说了七八遍啦,孩儿这么聪明,早就牢记于心了。”车内女子应该是看到了云儿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这两人正是孔岳和王真。他们十年来只和李梦涯通过几封书信,得知李梦涯在天山之上闲来无事,便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并且在山上建立了一座小小的城池。这十年来,孔岳将杂盟打点的井井有条,并且改了杂盟这个不雅的称呼,换成了“归心盟”。靠着张士诚留下的宝藏,杂盟多做好事,广结善缘,入盟弟子也提高了标准,盟中赏罚也更加分明。因此在江湖上,孔岳的地位也是如日中天。
十年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孔岳和王真喜结连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孔云。前些日子孔岳放下了手中杂事,孤身一人带着王真母子乘马车出了雁门关,向天山行去,决定偷偷拜访李梦涯,好给他寂寞的生活带来一些惊喜。两人知道李梦涯身体早衰,现在估计已经有六七十岁了,如果这次不能相见,以后还不一定能不能再见得到。
三人一路行去,大半个月便到了天山山脚,穿过一个集镇,马车已经上了斜斜的山路。天山绵延数千里,山脊之上白雪覆盖,高耸入云,集塞外风光于此处,更见浩邈雄奇。孔岳久居中原,不曾见过这云海横山的美景,不由勒马停车,纵目远眺。
车中一名妇人下了车,将裘袍裹紧。双颊被这奇寒之气激出两抹红色,更显清丽。车中一名小童伸出头来,猛地打了个机灵,呵手道:“好冷哇!”
孔岳见孔云探头探脑,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乱转,似乎想赖在车内不出来,不禁怒道:“你给我下车!”说罢大手伸进帘子,提着孔云的后领就将他拽了出来。孔岳双手双脚在空中乱挥乱舞,一副腾云驾雾的陶陶然模样。孔岳见他并不怕冷,却想装模作样躲在车里,便吓唬道:“想飞么?待会就把你从那边高高的山崖上扔下去,让你飞个痛快!”
孔云见到远处高不可测的险峰,忽然一撇嘴,假哭道:“娘、、、爹爹不要云儿啦!”
王真见状,连忙将孔云夺了过来护在怀中,瞪了孔岳一眼道:“你那么大人,就会欺负小孩子!”
孔岳拿王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瞪着孔云。孔云也怕爹爹真的生气,便不敢再放肆胡闹。
三人见山路不好行车,只能徒步前进,一路顺着山道行去。李梦涯在白帝城建成以后,早就寄给孔岳一张图纸,标明了城池的方位和天山之中的道路。三人这一路上走得很轻松,并不用攀来爬去。有的山道似乎是刚刚修建的,想必是李梦涯指挥白帝城中的劳力在此开掘,供众人下山买鲜果蔬菜和日用物品。三人绕过一处险峰,已经能看到另一座相邻的更高雪峰之巅有砖瓦围墙,想必那里就是白帝城了。
孔岳此时想起当年和王真在画中阁相会的情景,不由调侃道:“小真,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在画中阁跟我说的话?”
王真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暗恋过李梦涯,不由恼道:“这件事你还记着、、、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来啦!”
孔岳只是想看一看王真赧然的神情,见到其风姿不减当年,自己也禁不住道:“不管你喜欢谁,我这一辈子都喜欢你。”
王真见孔岳真情流露,在这茫茫雪川之上,更倒映出一种世间难见的真挚。王真眼眶一红,便紧紧抱住了孔岳。
孔云拍手道:“羞死人了、、、小孩不能看,我要去找干爹了、、、”孔云一蹦一跳地向白帝城跑去。孔岳和王真哪里放心得下,只在后面追着喊道:“你快给我回来!”
云海峭壁之上,那白衣人满脸的皱纹终于绽放开来,他终于看清了山道上的一家三口,也终于露出了这十年来最开怀的笑容。他转过头来,目光无比温柔地看着城中的青祠,喃喃道:“雪清,两个你生前从未见过的故人,带着你的干儿子来看你了。”
李梦涯站起身来,长啸一声,声震山谷。
孔岳遥遥看来,也是长啸一声,响彻行云。
十年生死两茫茫,故人还在,友情还在,爱情还在,
江湖,就还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