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行孙想起卫昱衡以前对自己十分信任,而今看到其老无所依,神智痴呆,自己不由暗暗落泪。李梦涯道:“土楼主,你跟我去天山吧。”土行孙闻言一呆,看着李梦涯怀抱已经气绝多时的卫雪清,满脸萧索,眼角的皱纹,也似乎深了许多。
土行孙无处可去,而卫昱衡神志不清,却拼命挽留他。他便跟着孔岳、李梦涯诸人一道返回姑苏城,在路上,李梦涯已经将自己中了刘暮蝉的惊神指一事说了。诸人听说李梦涯的身子将会早衰,都对其十分同情。
这时候土行孙听了李梦涯的话,疑惑道:“你要去天山干什么?”
李梦涯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然冰冷的卫雪清,伸手拭去其脸上的雨水,满目爱怜道:“我要带雪清去天山,让他永远都能生活在冰天雪地中,再也不沾染尘世的污垢。”李梦涯说到这里,似乎才省起卫雪清已经死去,神色又转为暗淡,再也不敢看卫雪清的脸,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卫昱衡道:“也希望土楼主能跟我一同去天山,照顾雪清的爷爷。”
卫昱衡听到“爷爷”这两个字,眸中光芒一闪,拉起卫雪清无力垂落的冰冷的手,呢喃道:“爷爷帮你暖暖手,帮你暖暖手、、、、、、”
土行孙见状,悲从中来,便朝着李梦涯点了点头。
杨穷秋几人一道护送王鑫走向姑苏,路上还能见到不少散兵游勇。但是刚才群雄人数众多,这些兵士也不认识诸人,还以为诸人已经随着俞超的船只离去。况且这些官兵都是无奈之下才被楚浔调遣围攻万壑山庄。现在楚浔已经返回金陵,谁不想过太平安稳的日子?于是众人身上有血迹的,就向俞超借了衣服换上。李梦涯将卫雪清伤口遮掩,抱在怀中,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卫雪清在熟睡。诸人这一路之上小心谨慎,果真没有官兵与他们为难。杨穷秋在路上向诸人略述了认识排帮和俞超的经过,诸人觉得俞超能如此为一群不熟悉的朋友舍身相救,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侠道中人。
一行人进了姑苏城,发现姑苏城并没有戒严。虽然现在雨落不停,可姑苏还是像往日一样繁华,一样的车水马龙。似乎城外十里处惨绝人寰的搏杀,对这个富庶的城池并没有任何影响。
李梦涯见到这熟悉的街道和集市,想起了两年之前和卫雪清初初相识,两人在城中无忧无虑,结伴同游的时光,心中一阵酸楚,两行泪水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王真道:“你节哀顺变,雪清妹妹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伤心。”她说了这句话,想起如果自己不幸离世,孔岳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她还没有转头看孔岳的神情,孔岳的大手已经用力握了握她的柔荑,似乎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忽然有一人跑了过来,扑到了唐卷的怀中。唐卷责备道:“不是叫你呆在吴宅的么,你怎么不听话!”
只见那大眼睛的美丽女子泪光盈盈,却喜不自胜道:“我担心你啊,就瞒着红娘跑出来找你了。”她见到王真和一名高大英俊青年站在一处,吴四绝和琴棋书画几人也都平安归来,当真激动不已。唐卷见到许子昭天真可人的神情,也不好再出言责备,心想许子昭也是为了自己甘愿冒险,此情可嘉,自当珍重。他再没有顾忌,紧紧挽住许子昭手臂,许子昭芳心已动,刚要靠着唐卷,只见杜袭红站在人群之中向自己狠狠瞪了一眼,骂道:“你这臭丫头,跑的真快,可把我急死了!”许子昭躲到唐卷身后,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十分害怕这个红衣少妇。
吴四绝能和杜袭红再次相见,只觉得十分感慨,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用多话,杜袭红就知道吴四绝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劫难。
减法和尚见众人已经到了姑苏,便和吓得面色惨白的慧莹与众人告辞,出了城门,向西行去,返回少林寺。杨穷秋和龙小晴等人将孔岳诸人送到了牡丹庭,便辞别而去,和王鑫一同走向王安民的府宅。王鑫平时喜欢四处游玩,从来也不曾认为家有多重要。然而这次见到了万壑山庄卫家发生的悲惨变故,他便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对父亲和母亲尽心尽孝。
杜袭红和许子昭将李梦涯带进牡丹庭,见其怀中女子姿容绝世,却已经死去多时。杜袭红也还罢了,许子昭乍见之下,俏脸吓得雪白,紧紧贴着唐卷。杜袭红差人将卫昱衡和土行孙带到一旁休息,煮了一碗安神汤给卫昱衡压惊。唐卷、孔岳等人被吴四绝带到一间客厅,这时候才讲述了万壑山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杜袭红和许子昭听到竟然会有大周遗民煽动武林豪杰聚众谋反,而且就在这安宁的姑苏城外。诸人刚刚居然是和官兵经过了一番苦斗,侥幸逃脱。都觉得似乎在听一个遥远的三国故事一般不可思议。当许子昭听了李梦涯和卫雪清冰释前嫌,却再也不能长相厮守的那一刻,心中剧痛,看着李梦涯满头白发,竟然扑倒在唐卷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李梦涯觉得有些尴尬,就抱着卫雪清遗体走出了屋子,示意众人不要跟来,只单独召了孔岳出去。 孔岳见李梦涯片刻也放不下卫雪清,心里正想着如何劝说才好。哪知道李梦涯却讲出了荒郊野栈中杂盟诸人和山海渔樵互拼身亡的惨事,还有焚山上人中了沧浪之水毒发身亡的情景。孔岳不知道自己来到姑苏参加比武招亲之际,杂盟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一时间竟然心乱如麻,难以接受。得知杀父仇人焚山上人中毒而死,他心中也提不起一丝喜悦之情。
李梦涯劝道:“孔大哥日后还是解散杂盟,重新建立一个别的门派为好。这些年你为了杂盟四处奔波,何必吃这些苦?”
孔岳摇头苦笑道:“当时自己年轻气盛,从没想过这么多。可是现在四名菩萨已死,我便要立刻带王真返回山东‘千红一窟’中进行整顿了。我既然建立了杂盟,就要让它好好存在于这江湖之中。”
李梦涯知道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便坐在屋外的石凳上,牢牢抱住卫雪清发呆。
孔岳道:“卫姑娘应该早日入土为安才是。”
李梦涯道:“他现在除我以外,还有可以依靠的人么?我想遵从他的遗愿,带她去天山,从此守护着她,再也不踏入中土。”
孔岳道:“这样也好,只是这天气太过炎热,恐怕卫姑娘的遗体就算用冰棺运送,也难以撑到万里之外的天山。”
李梦涯想到这一点,看着卫雪清毫无血色的嘴唇道:“雪清,难道你我注定不能一起去天山看雪了么?”
唐卷听到李梦涯和孔岳在外面对话,这时候李梦涯的声音十分凄凉,便走出屋子前来查看。听到孔岳问起有没有保护遗体不腐烂的唐门药物,唐卷立刻拿出一粒黑色的丸子,道:“我这是唐门传下来的解毒丸,放在卫姑娘口中,可保其遗体三个月不腐坏。”
李梦涯闻言接过解毒丸,向唐卷道了声谢,便将解毒丸轻轻放入卫雪清口中。触手之间只觉得卫雪清嘴唇干涩,他手指禁不住有些颤抖。
杜袭红根据配方,派人买来了九死一丹的解毒药物,熬好了之后便让唐卷、王真等人服下。几人等了一个时辰,再按了按自己的头顶,身上果然已经没有了那种麻痒的感觉,知道解药奏效,都觉得十分欢喜。
李梦涯在牡丹庭住了一宿,晚上同卫雪清睡在一张床上。他紧紧抱着卫雪清,一边调理自己身上的大手印伤势,一边用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温暖卫雪清的遗体。李梦涯这两年来积累了太多太多的话语,多到似乎一生一世都说不完,他这一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是对着卫雪清在温言软语。他知道这样做也不是长久之事,但是自己受了惊神指的催老之力,能活多久还是个未知数。最好到了天山,自己在人间的寿命就此终止,那样就可以和卫雪清一起长眠在无涯的冰天雪地中了。李梦涯想到这里,似乎很快就可以和卫雪清团聚,只觉得自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第二日,李梦涯便和孔岳、吴四绝一群人道别。杜袭红出钱买了两辆马车,让李梦涯和土行孙乘坐。杜袭红知道几人要久居天山,便在车中备好了很多日常用品。李梦涯见状,对杜袭红万分感念。孔岳和王真不听李梦涯“留步”的话语,一直将两辆马车送出了姑苏城。
来到城郊,几人又进了万壑山庄,只见到庄内残破不堪,到处都是废瓦残砖。归藏楼更是烧成一片废墟,将藏宝石室的入口走廊全都堵死了。土行孙对土楼十分怀念,这时候便走到土楼之中查看。孔岳和王真见这老人已经改邪归正,照顾卫昱衡,便也不再计较之前被囚禁土楼的事情。
李梦涯低声道:“你说白玉屏会不会带着张师古一群人躲到地下去?”
孔岳道:“不太可能,别说昨天的重炮轰击仓促,他们来不及退到墙角,启动机关。就算有时间躲避,白玉屏这种人也不会愿意让托罕、张师古这些人知道宝藏的所在。”
李梦涯点头道:“这样也好,除了你我和王真姐姐,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宝藏了。这宝藏可谓是一笔横财,但是得到它的人,未免一生都要受它所累。”
孔岳道:“不错,只不过我希望以后发生天灾时,这些宝藏还能够用于救济灾民。”
李梦涯微微一笑道:“你总是怀着济世之心,跟我这个一直为感情所困的人相比,要强上太多了。”
这时候土行孙神情萧索,步履蹒跚地从土楼走出。他虽然觉得归藏楼的地面有异,但是他对宝藏什么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是感到自己付诸一生心血维护的土楼已经荒废,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和沮丧。
孔岳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望你能好好过活,十年之后,我会和你姐姐去天山看你。”
李梦涯道:“如果以后中原武林有人为难与你,你就派人通知我,我一定会回来帮你。”
孔岳知道李梦涯身负绝世神功,点头道:“等我想见你的时候,我就会派人前去骗你下山。”
李梦涯终于大笑道:“那我也会及时赶回来的,到时候我可要狠狠灌你几坛子酒!”
王真恼道:“有我在,他不会骗你。你也不必这般为难他,他可不怎么能喝酒、、、”
李梦涯见到王真关切的神情,不禁故作冷漠地说道:“以后再见时,你们必须要带着小孩子,让他认我做干爹!”
王真不料李梦涯会提到这件事,只觉得十分窘迫,再也不敢和他搭话。
几人依依不舍地作别,李梦涯和土行孙驾着马车,带着卫雪清的遗体和口中嘀咕不休的卫昱衡沿着草木繁茂的古道向西驰去。
行出一程,土行孙忽然对李梦涯道:“当年卫雪清出生之后,老朽给她算过命,她生来水命,应该取个土名来克制。可是卫庄、、、卫九重不听我的劝告。只觉得他给女儿起的这个名字十分悦耳动听,所以才叫了卫雪清。”
李梦涯知道土行孙的意思,虽然他不太相信这出生算命的事情,但是现在卫雪清的命运就像土行孙话里暗示的那样坎坷不堪,李梦涯也不得不考虑这一点。所以李梦涯虽已决定在天山之上盖一座冰屋将卫雪清的遗体镇住,但是这个冰屋的名字却不能像自己昨晚想好的那样,叫做“清祠”,而应该去掉水字旁,改为“青祠”。
李梦涯为了满足卫雪清看雪的愿望,并且能够保存其遗体,也只能去天山这种经年冰雪覆盖的地方。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打算为卫雪清建立的保存遗体的冰屋的名称,避开有水的字眼了。李梦涯把自己的想法跟土行孙说了,土行孙点头道:“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我受过老庄主的恩惠,现在我想慢慢偿还给他,也给他的小孙女。”李梦涯想起卫昱衡痴呆的模样,心想这样也好,至少痴痴傻傻的活着,不会再体验这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折磨。
这两辆马车万里迢迢向天山行去,李梦涯也随着车轮滚滚、蹄声哒哒而一天一天衰老。还未到天山,他的身体从外到内,已经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