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涯在长街上游荡了一宿，终于觉得疲惫不堪，倦眼昏沉。
清晨街道上已经有了零星的摊位，神色匆匆的贩夫走卒又开始为了生计忙碌。李梦涯走入酒坊买了一坛子酒，晃动着步子向郊外踱去。
李梦涯练的是破晓刀法，所以总会对清晨特别有好感。他觉得现在正适合饮点美酒，在一处沾满露水的草地睡上一觉，所以他才来到郊外，远离了市井喧嚷。
走出城门，行至一处小丘背面，只觉得清风拂面，吹的眼前小桥流水都似乎跟着迷醉起来。李梦涯陶陶然，坐在草地上，看着远方道路上一点一点的人影，忽然觉得生命十分渺小，十分脆弱。
几口美酒下肚，几天来的愁思终于涌出脑海，伴着酒意，卫雪清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不清了。李梦涯微微一笑，所有的劳累加上美酒，还是能够暂时消解离情别绪的，他终于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到小丘旁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伴着粗重的喘息。李梦涯睁开睡眼，赫然见到灭法神僧嘴角流血，怀中抱着满身是血的林景熙，走到自己面前。
李梦涯见灭法神僧小腹上还扎着一柄匕首，不由惊呼道：“出了什么事？”
灭法神僧万念俱灰，抱着林景熙寻觅僻静的葬身之所，不知不觉来到郊野。此刻突然遇见李梦涯，也是微感诧异。灭法神僧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暗淡，缓缓道：“我师徒二人跟丹神宗父子拼斗一场，结果一死一伤，我的伤势恐怕也无法救治了。”
李梦涯虽然对灭法神僧心有嫌隙，但见到两人如此凄惨，也动了恻隐之心，站起身来扶灭法神僧坐下。查看伤势之后，发现匕首已经割断了灭法神僧肠胃，回天乏术。李梦涯不知这师徒二人为何跟四大高人之一的丹神宗以命相搏，落得如此下场。
灭法神僧坐下之后，喃喃细语，将丹明冒充林景熙绑架许子昭一事略略讲述。李梦涯听到丹神宗四人阴差阳错地酿成这场悲剧，不禁摇头叹息。
灭法神僧央求道：“我现在手上乏力，不能给我徒儿挖坟墓，还要劳烦你在我死后，将我两人合葬于一处。”
李梦涯见灭法神僧眼神中已经褪去昨晚小酒馆相遇时的厉烈，只剩下无尽凄凉。只觉得其武功盖世，沦落到埋尸荒野，实在是可哀可叹。他心中悱恻，便点头答应。
灭法神僧忽道：“我唯一的徒儿已死，我一身武功可不甘心就此带入黄土。我今生最得意的功夫便是指剑，你能否做我徒弟，让我将指剑传授给你。”
李梦涯不知指剑是何等武功，昨晚两人对敌时也未见灭法神僧施展。而且灭法神僧饮酒吃肉，杀害少林高僧玄灵，生性残忍，李梦涯也没有拜他为师的渴望。
灭法神僧见李梦涯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话，便道：“指剑是通过手指发出剑气，需要高深的内力才能驾驭。可是我已年过半百，内力修为已经抵达顶峰，再难进步。但是你李梦涯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一身纯正内功，不出五年，定能将这指剑绝学，发扬光大。”
李梦涯道：“我有我的破晓刀法，不想再分心钻研别的武技。”
灭法神僧神情萧索，但是他对武学一道极为执着，又劝道：“我知道你看我不起，我亦不强求你拜我为师。可是武功却没有好坏之分，善人用之则为善，恶人用之则为恶。你学了指剑之后，多做好事，也会帮我今生的杀孽积下来生的功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梦涯思索灭法神僧的话语，觉得颇为在理。见到灭法神僧殷殷期盼的眼神，不想让其含恨而终，便点头道：“那好，我答应你。”
灭法神僧似忘却身体的疼痛，脸带微笑，瘦骨嶙峋的脸颊又透出一丝红润。他右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递给李梦涯。李梦涯伸手接过，只见册子内都是以蝇头小楷书写的指剑运功法门。细看两页，顿时觉得指剑果然博大精深，其中定然倾注着灭法神僧毕生整理和研习的精力。
灭法神僧道：“指剑是根基于人体十二正经的手部六经，运气和出招，都跟六条经脉息息相关。”
李梦涯只见书册中间有六页画了六条经脉的气血运行图，非别是：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三阴三阳，构成了指剑的运气脉络。而六经起、终分别对应五指指端的六个穴位：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则是六条剑气气刃的始发点。小指上有少冲、少泽两个穴位，就能发两道剑气。
李梦涯见这指剑运功法门和别的武功大相径庭，可是书中并没有讲述如何练成发出剑气的绝高内力，心想这或许就是灭法神僧昨晚没有施展此功的原因。
灭法神僧道：“其实我这指剑剑谱，乃是无意中获得的残卷，被我悉心誊写出来的。这门武功不知是源自哪位高人，当真是惊世绝俗。我现在也就只练会了商阳、中冲两道剑气，但还不能随心所欲施为。你若能够参悟，练到六剑齐发，那就当真天下无敌了。”
李梦涯正专注于商阳剑气，冥思苦想，内息随手阳明大肠经缕缕涌出。不消片刻，忽觉得丹田空空，便摇头道：“这指剑太消耗内力，还是等日后内功修为再进一步，重新学起。”
灭法神僧道：“你可以背熟练功法门，如果有缘习得极强内力，便可以随时参练。”
李梦涯天资奇高，悟性绝佳，而且这本册子字数不多，浏览了两遍，就已经熟记于胸。
灭法神僧始终盯着李梦涯，眼中流露赞许的目光。这时见李梦涯收起薄册，嘴唇上下翕动，知他已经能默诵指剑剑谱。灭法神僧从昨晚交手时就十分赏识李梦涯，此刻眼见绝学后继有人，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身体慢慢躺倒在草地上，静默无言。
李梦涯一直在回思指剑的奥妙之处，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灭法神僧已经气绝。灭法神僧生前虽做过不少坏事，可其死卧荒丘，也不过只占据五尺之地。李梦涯本就没有争权夺利、或誓要习得绝世神功的野心，此刻见到灭法神僧师徒双双离世，不由想到荒郊野栈中众人互拼身亡的惨状，心内竟浮起一种命不由己的悲凉。
李梦涯拿破晓刀在小丘之下掘出深坑，小心翼翼将两人的尸身放入，见灭法神僧小腹上还插着匕首，便将匕首拔出。发现匕首近锷处竟然刻着林景熙三字，李梦涯只觉一阵胆寒。
灭法神僧刚才的叙述中并没有提到他的致命伤是林景熙所刺。因为灭法神僧心里始终认为是林景熙怨恨自己，死前才扎出绝情一记。这变故牵涉到师徒的感情，也就不便讲给李梦涯知晓了。其实林景熙濒死一击，乃是将灭法神僧当成了丹明。灭法神僧心中乖戾，不会将事情想到别的方面，这就更加深了其身体的创伤，心内的创痛。
李梦涯见到林景熙的匕首，个中隐情已无法细询，只得缓缓摇头，将匕首放在两人中间，捧起一抔净土洒在了两人尸体上。
能葬身在姑苏郊野的和风绿草、蓝天碧水中，或许也不枉此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