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梦涯想起卫雪清,心中难过,就施展轻功遁出了天字厅,在园子里四处漫步。《游园惊梦》散场后,他见明月楼中诸人都走了出来,唯独吴四绝三人向台后的院子绕去。李梦涯想起还未将杂盟的变故告知孔岳,便悄悄跟来,顺便也看看吴四绝这最后一场“画”的比试,拖拖拉拉究竟为了什么。
他一路跟随三人,一直跟到了画中阁。他见吴四绝和杜袭红居然不随孔岳一起走进阁中,愈发觉得奇怪,便伏在门外廊柱后听阁中动静。只听孔岳和王真在里面儿女情长,李梦涯才知晓吴四绝设置的“琴棋书画”四场比试是何含义。李梦涯心知隔墙听音有损自己身份,便准备走到园中别处守候孔岳出来。哪里想到王真越说越离谱,居然会在两年前唱的一出《游园惊梦》中喜欢上了自己!
李梦涯对画中人谈不上有什么情意,可是画中人名动姑苏,却如此任性妄为地恋上自己,委实难以想象。李梦涯一直苦恋着卫雪清,自己这两年虽然下定决心遗忘,然而心中情丝斩不断、理还乱,因此深切体会到想念一个人的苦处。于是李梦涯便想现身说明,了却王真这一段模糊的感情。
王真这次得见李梦涯,却发现李梦涯身体残疾,这跟其心目中朝思暮想的形象实在千差万别。她见李脸上表情坚韧,哪里还有当年戏台上远远看去那般潇洒自如,想是这两年屡经磨难,沧桑已经在其年轻的脸上刻下几道皱纹。王真越看越觉得心痛,伸袖抹干眼角的泪水。
孔岳道:“这位兄弟还是进来吧!”
王真这才回过神来,道:“公子请进!”
李梦涯身形有些晃动,走进了画中阁,坐在孔岳对面。王真也不唤丫鬟,自己亲手倒了杯茶,递给李梦涯。
孔岳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李梦涯道:“在下李梦涯,见过孔盟主。”
孔岳惊道:“原来你就是‘破晓刀客’!”
李梦涯淡淡笑了笑道:“这只是江湖朋友送的称呼罢了。”
孔岳笑道:“你武功修为极高,我竟一直未察觉你的踪迹!”
李梦涯知道孔岳话中有话,乃是点出自己在门外偷听的欠缺礼数之处,自己也就拱手答道:“没能投帖拜访,实在抱歉。”
王真道:“江湖儿女本该不拘小节,李公子也无须讲究。”
李梦涯忽然单刀直入道:“多谢王姑娘这两年来对李某人的情谊,李某人浪荡江湖,心有所属,恐怕无以为报。孔盟主文武双全,你该好好考虑才是。”
王真心中混乱,正不知该说些什么,陡然听到李梦涯的话,想起自己两年来似乎一直喜欢的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而真人出现时,那种感觉却变得很淡很淡。她不由思索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李梦涯,还是喜欢自己当年惊鸿一瞥的幻想。
孔岳想不到李梦涯话锋一转,居然当起红娘,把自己扯了进来。慌忙道:“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
场中三人一时各有心思,局面沉默下来。
王真默想了一阵,心中已有些释然,见李梦涯面色忧郁,便问道:“两年前似乎看到你和一个姑娘一起来、、、”
李梦涯想起往事,惨然笑道:“我这次前来姑苏,就是想再见她一面,问问她真正的心意。”
王真疑惑道:“你们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误会?”
李梦涯道:“只怕不是误会吧,哈哈,不过我还是想知道现在她的想法,跟两年前我离开时有无变化。”
王真问:“我看两年前你们前来听戏,感情要好的很。”
李梦涯道:“看完《游园惊梦》,就是变故的开始,我这条腿,便是被她父亲打折的。若不是后来遇上名医,恐怕现在只能拄着拐杖来这里。可当时虽然保住了腿,我却已经成了个跛子!”李梦涯神情悲痛,似乎想起自己断腿流浪的生涯。
王真掩面道:“她、、、她父亲怎能如此狠心!”
孔岳道:“李兄武功高强,难道当时没有抵挡么?”孔岳知道以李梦涯的武功,江湖一流高手也不一定伤得了他。除非当时那女子的父亲下重手时,他不做防范,才会落下残疾。
李梦涯道:“何止没有防范,我是跟她父亲拼死一斗,最终伤在了其拐杖之下!”
孔岳惊道:“不揣冒昧,敢问这使拐杖的人究竟是哪一位?”
李梦涯惨然道:“那便是万壑山庄庄主卫九重!”
两人都想不到打伤李梦涯的会是万壑山庄庄主卫九重,更想不到李梦涯苦恋至今的那个风姿洒然的女子,便是引得这次四方豪杰比武争魁的卫雪清!
王真道:“李公子,我之前确实有些由着性子,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李梦涯知道王真的心意已经有所转变,当下高兴道:“能不为情所困,总是好的。”
王真道:“我今年二十六,应该虚长你几岁,今天能在画中阁相见,也算有缘,以后你我便以姐弟相称吧!”
李梦涯点头道:“难得画中人赏识,李某无依无靠,以后还得劳烦姐姐接济!”
孔岳见两人之间情障已破,自己也替两人感到高兴。
王真道:“那你能将你和卫雪清之间发生的故事告诉我们么?”
孔岳知道自己是参加比武招亲的,现在看到李梦涯为了卫雪清落的身体残疾,便下决心道:“李兄,这次比武招亲我不参加了,若有人阻挠你,就是跟我孔岳和杂盟过不去!”
李梦涯眼中露出真诚的感动,只摇头道:“多谢孔兄好意,今日能相聚于此,我也不想将此事窝在心里,便将变故始末都告诉你们吧。”
孔岳和王真点了点头,李梦涯便慢慢道:“我遇见卫雪清,是在两年前的姑苏街道上。正像姐姐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那样。我们只看了彼此一眼,就开始交谈,就这样相识相知了。后来几个月在姑苏的日子,便是我难能再拥有的美好时光了。我们两人到处游览、品茶、听戏,走遍了姑苏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我去万壑山庄那天,我也想不到会发生后来的变故。”
王真不禁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梦涯道:“那天卫雪清带我去了万壑山庄,之前也是提前告知了她父亲卫九重、二庄主洪文标、大总管白玉屏。我想当时我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进了万壑山庄,不见得就会给卫九重丢脸。我们两人欢天喜地走进庄子,看到卫九重带着洪文标和白玉屏在庄内迎接。卫九重好洁净,脚不沾地,坐在一个四人所抬的凉椅之上。”
卫九重有洁癖,孔岳也是早有听闻,但听李梦涯详细讲了初见卫九重的场面,还是觉得十分诧异。
李梦涯道:“哪知坏就坏在卫九重太重完美,他跟我寒暄几句,脸色就显得阴晴不定。后来设宴款待,也不见其面露笑容。我心中郁闷已极,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卫雪清也是焦急的无法可施。好不容易吃完那顿饭,卫九重吩咐下人将他抬到里间,再也不和我朝面。白玉屏将我拉在一边,小声道:‘李公子,我看你还是对小姐死心吧,庄主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我听了此话,年轻气盛,不禁有些动怒,问白玉屏为什么,你们可知道白玉屏说了什么?”
王真已知李梦涯会说下去,便不插话。
李梦涯额上青筋凸起,冷笑道:“白玉屏说:‘实不相瞒,庄主一生都很苛刻,他跟我说了,万壑山庄的女婿不能少半截舌头,他怕直接言明会打击到你,便吩咐我来劝你。”李梦涯停顿片刻,哈哈苦笑道:“就因为我没有这半截舌头,卫九重就不许卫雪清和我来往。你们一直听我直呼卫九重之名,因我对他已经谈不上怀有任何尊重。”
孔岳也愤然道:“这卫九重也确实过分了些!”
李梦涯道:“当时我年少冲动,哪里忍得下这口闷气,便找卫雪清商量,想跟她远走高飞。可卫雪清不像我这般无牵无挂,她生来孝顺,不会为了我而远离她的父亲。她也没想到卫九重会因为半截舌头跟我为难,便自行前去劝说卫九重,卫九重始终不曾动容。我见卫雪清形容憔悴,便心中火起,在院子里吵嚷了几句。卫九重听见后,就提着拐杖到院子里赶我走。我哪里要他赶,跟卫雪清匆匆道别后就自行离去。可是后来我心中不甘,冒险潜入山庄寻找卫雪清时,她已被卫九重软禁起来。我气不过,就要和卫九重理论。一来二去闹得十分不愉快,终于动上了手。他激我一句:‘只要你打得赢我,我就将女儿许配给你’。我当时哪里还考虑那么多,点头答应下来,结果自然是我败了。可我仍旧不死心,还是三天两头去闹。终于有一天,卫九重下了重手,将我的右腿打断了。卫九重对我说:‘清儿已经对你死心,你怎么还是如此固执!’他说的话我根本不相信。哪知卫九重将卫雪清唤出来,卫雪清见到我重伤倒地,也不过来搀扶,甚至眼中都没有丝毫疼惜之色。”
李梦涯呼吸急促,一口喝完一杯牡丹茶,颤声道:“卫雪清说:‘从今以后,我只愿听爹爹的话,我跟你李梦涯,此生再无干系,请你早些离开此地,我不要再见到你!’这句话无疑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拄着一根木棍深夜返回姑苏,就躺在街上,一直躺到了天明。后来我便寻找名医治腿上的伤,下定决心将卫雪清遗忘。可我、、、可我总想着她那句话是身不由己才说给我听的。然而我一条腿已经残疾,卫九重更不会答应我们在一起,我再去万壑山庄,岂不是自取其辱么?”
王真含泪叹息道:“现在卫九重举办比武招亲,你心中对卫雪清难以忘却,所以你还是赶来了?”
李梦涯点头道:“我想知晓卫雪清现在的想法,无论对我有情、还是对我有恨,我都不再痴缠。至少我要看到卫雪清嫁、、、、嫁给一个有本事的人。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万壑山庄的武功秘籍。我不希望日后卫九重离世,她、、不能独当一面,被人欺辱。”
孔岳这才知道李梦涯来姑苏的目的,竟然是等着看心上人被谁娶走。李梦涯身体残疾,即使有夺魁的实力,卫九重也绝对不会答允其参加了。想到这里自己也是觉得无计可施。
王真听完李梦涯的讲述,也是不知怎生安慰才好。这一切悲剧都是卫九重古怪的性格导致。可就算洞悉了问题的关键,普天之下,又有谁可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