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姑苏,李梦涯脸上的愁容就越深。
减法和尚试图探问了几次,李梦涯总是微笑不答,他便不好再问。
这一日行至姑苏,只见来来往往,都是锦衣人士,形形色色,都是琳琅商品。进入城中,只觉得姑苏人口虽多,却并不给人拥挤滞涩之感。行人走在大街小巷之中,像是走入了《清明上河图》。如果没有这种市井声色的喧嚷,反而会显得冷清。
李梦涯一会对着酒旗客栈发呆,一会又在石桥青砖上停步,像是在回忆每一处景物的历史,寻找丢失了的某个人的痕迹
慧莹见这年轻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觉得师傅说的“红尘险恶、劳心伤神”果然很有道理。
李梦涯走走停停,想起三天后就是比武招亲的日子,心中烦闷,便走进一家客店,买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减法和尚见已经到了姑苏,便打算直接去万壑山庄,当下和李梦涯道别,带慧莹走入茫茫人流之中。
李梦涯目光迷惘,他慢慢喝了一个时辰,觉得美酒无法消尽心中愁苦,还是决定要到姑苏城中散散步。这花花世界如此千姿百态,自己的确不应该这么彷徨地活着。
可是满城繁华中映入眼帘的都是那个倩影,李梦涯又如何能够开心呢?
正当李梦涯魂不守舍之际,只见几个青年文士从自己身边走过,谈论道:
“听说那孔岳是孔夫子的后人,精通儒家典籍,颇有真才实学。”
“他有真才实学,怎不到京城考个功名,不势功名,却在江湖上厮混!”
“人家是文武双全,不拘小节,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骨!”
“可他所创建的门派据说名声不是很好。”
“唔、、、可能是他手下的问题,也不能都归因于他。”
“蒋秀才,我看你是胳膊肘往外拐,长他人志气!你半天也没说过支持才子会的话,尽是夸孔岳!”
“才子会都是些附庸风雅之士,这次邀孔岳去明月楼相会,估计要给姑苏丢脸了!
“你、、、你怎么说话!”
“老子就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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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涯听到下面几乎都是妙语连珠的对骂,对这些酸儒实在是反感。可是他听到杂盟盟主孔岳的名字,决定还是把荒郊野栈中发生的事情告知孔岳。毕竟客栈中的杂盟弟子全部死去,不能让孔岳一直蒙在鼓里。孔岳的杂盟虽然名声不好,可孔岳自己却很有侠名。
李梦涯也想找个事情打发掉心中的回忆,便跟在几个文士之后,向明月楼走去。
明月楼在姑苏城南,看起来也并不是富丽堂皇的酒楼。李梦涯随着几个文士走入楼中,发现楼内窗明几净,隐隐传来宛转悠扬的琴声。内部多用画屏或格子窗分割成无数小间,房间里不时传来吟咏之声,看来此处是文人墨客经常到访之地。
明月楼中今天来了不少人,连二楼楼梯上都站满了看客。想必已经听说姑苏才子会邀约孔岳到这儿会面,都赶来凑热闹。李梦涯施展轻功,在众人中间晃悠几下,已经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宽敞,放了两张八仙桌,四周站了一圈人。李梦涯见一张八仙桌坐了四个人,另一张则只有一个人,两边颇有对峙的气势。看来四个文士模样的便是姑苏才子会中人。另一人衣着朴素,神色平淡,缓缓喝着杯中茶水,想必就是杂盟盟主孔岳了。
四人中有一个人笑道:“孔岳,听说你是孔夫子的后人,不知你对儒家的典籍,读通了多少?”
孔岳淡淡一笑,神色平和:“我虽然取名孔岳,姓名上对夫子不敬,可是我对夫子的学问,还是十分佩服的。儒家典籍,我也只读过《四书》 、《五经》,比起诸位的见闻,当然显得十分浅薄。然而夫子也有其局限之处,不能囫囵吞枣全部吸收,应当有所舍弃为好。”
才子会几人相视而笑,又一人道:“江湖传闻说你饱读圣贤书,看来都是胡言乱语。”
孔岳听了也不生气,只摇头道:“读书不在多,而在精。举一反三,才是读书妙法。”
“你刚才说夫子的局限,我请问你这局限之处在哪?又该怎生取舍?”
孔岳道:“比如《论语》一书乡党篇中,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肉割得不规则都不食。孔某行走江湖,怎能如此讲究?有肉可吃,自当大快朵颐,一饱口福。”
《论语》乡党一篇确实有很多古时礼节,至今还有人遵循,以为儒者风范。不仅肉割不正,不食;席不正,还不肯就坐。孔岳自小父亲就被焚山上人所杀,流落江湖,无肉无席。天为被褥地为床,饱尝人间疾苦,哪里像才子会这些人一样从小养尊处优?
才子会四人中一人笑道:“那是名士风范,你这江湖中人,恐怕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哈哈。”
孔岳不知遇见过多少腐儒,深知对这种略带嘲讽的话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沉默不语。
那人又接着道:“你只读过四书五经,那我问问你对《大学》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何高见?”
孔岳缓缓喝了一口茶,笑道:“这几个字重愈千钧,古往今来挂在嘴边者多,真正实践者少之又少。修身齐家,孔某孤家寡人,也只能说做好了前者;治国平天下,孔某虽不是朝中大官,可始终想为黎民百姓造福。但孔某自知能力有限,因此只专心创立杂盟,以仁义之宗旨感化盟中弟子。杂盟弟子曾经在江湖上多做恶事,有的还曾身陷囹圄。现在他们归附杂盟,已经慢慢改正自己的错误,懂得约束自己,长久下去,必能形成一种国治、天下平的环境!”
李梦涯这才知道孔岳创立杂盟的良苦用心。这一尝试无疑把自己放在黑白两道都难以接受的境地,非有大智慧、大抱负不能为也。
才子会中一人笑道:“你这想法虽可贵,但是反而显露了你的平庸境界。你也只能在市井之中做个伪儒,休想在庙堂之上做个真儒!”
孔岳豪笑道:“所以说,我是儒侠,而你们是儒生,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今日谢谢你们的碧螺春。不过这茶嘛,今天却喝的没滋没味!”
孔岳准备起身告辞。只见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八仙桌四人纷纷站起,叫道:“吴会长!”
孔岳见此人约莫三四十岁,神情潇洒,略带魏晋之风,心想这姑苏才子会会长吴四绝,倒还有点才子气度。
吴四绝以精通琴棋书画四绝闻名姑苏,是姑苏才子会会长。才子会中既有江湖人士,又有姑苏城部分名流。可是这么一来不免龙蛇混杂,导致会内常常因为对儒家思想的不同理解而聚众争辩,形成心学、理学等等几个大团体,大团体中又细分为几个小团体。吴四绝仅凭一己之力,在多个团体间游走自如,使得才子会整体氛围和气。所以姑苏名士有人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有人认为其只不过是八面玲珑,附庸风雅之辈。
吴四绝抱拳道:“久闻孔盟主文武兼修,吴四绝不才,倒想见识见识!”
孔岳诧异道:“你是要跟我论文还是论、、、武?”
吴四绝摇手道:“文上我们才子会不如你,当然是论论武了。”
八仙桌那四人愤然道:“这孔岳根本没读过几本书,怎么是我们输了,来来,我想跟你写写八股,吟诗作对!”
吴四绝怒道:“你们只是纸上之儒,孔盟主是入世之儒。纸上谈兵,怎地没有一丝自知之明!”四人被吴四绝数落的低头不语。
孔岳笑道:“吴会长也很有见地!孔岳想跟你交个朋友!”
吴四绝也是豪爽坦荡之人,哈哈笑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今天论武,只是想见识见识兄弟的武技,别无他意。”
孔岳道:“那我自当奉陪!不知吴兄想怎么论?”
吴四绝道:“鄙人不才,略通琴棋书画,我们就在这四样事物上比试一番。”
四名才子会中人立刻下楼去取相应事物。
孔岳微怒:“你这不是为难孔某么,孔某可不太会玩这些。”
吴四绝道:“兄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四样东西仅仅作为论武的道具,跟抚琴、对弈、书写、作画无关。”
孔岳疑惑道:“你要为难我,也不必弄这么多劳什子事物,我倒很想看看你如何论法!”
吴四绝笑道:“我们只玩四个游戏,但一定不会让兄弟吃亏。”
孔岳道;“我也是越来越有兴致了。”
四人下楼不久,分别拿着两张古筝、一盘围棋、两份纸笔、两个盛满墨汁的砚台返回。
楼上众人听说两人要论武,大多去意已萌。但听到吴四绝说要在琴棋书画上比试,又感觉新鲜有趣,便纷纷留下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