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献舞的黄箭侍女笑盈盈上前，对华毅扬深蹲一礼：“都尉，请随奴婢先去休息。”
华毅扬离开后，肖飞艳方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红箭侍女率其他莲花宫女恭送宫主，直到肖飞艳走得不见，楚清幽方才站直。一个清冷冷的人影靠过来。她侧过脸：“方才还是失望了吧？”
一身雪白衣裳的白箭侍女冷香儿，那双本是含着羞怯的眼睛，此时此刻只有恨意。
“我终究无法胜过她的。”
楚清幽叹了口气：“从小你我她三人，云杉就长得最美，男人们多会为她用心，这一点，你也看得开些。”
“即便如此，柔顺如我，便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吗？男人们是这样，连宫主也是。我们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你长得健壮些，就得以同爹爹姓，我体弱多病，多花了家里一些钱，便连姓也不得不随了母亲。宫主派人买了你我，喜欢上的也是你。这么多年，你如同宫主的女儿，锦衣玉食，宫里面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却永远只能做别人的随从。”
楚清幽对她倒是怜惜，双目透着温柔，又牵起她的手：“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记得。以前宫里面人少，即便想要找一两个听用的，也不容易。现在不一样了，宫主悉心经营这么多年光是各地的歌舞坊，总数就不老少。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贵为白箭侍女了对不对？日后，我再多向宫主美言美言，宫主心情了好，在这宫里面，除了宫主，还不是你我说了算吗？”
“真的可以这样？”
“你还信不过我？”
姐妹俩喜笑颜开，结伴而行。
离开广场以及后面的濯水厅，两个人在一条岔道口分手。楚清幽去了上首处一个绿树环抱的小馆，冷香儿接连回头，掩饰不住艳羡，最终满怀失落，到了一排隐藏在一排花障之后的小屋。
屋子共有三间，居中是客室。
冷香儿推门而入，先点上灯，又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茶是冷的。她“呸”了一口，全吐了，“咚”，将杯子重重顿在桌子上，坐下生闷气。
突然，眼前什么东西晃了晃，接着，一把雪亮匕首出现在脖子下面。
“云杉！”她连忙惊叫，“你、你不要杀我！”
“知道我会杀你，还要一再惹我？”易容成其他样子的云杉，声音还是熟悉的那般清脆动听。
“我不是想对付你，”冷香儿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接上下半句，“我只是想对付程倚天而已。”
云杉冷笑：“谁不知道幻蛊没有灵识，那时候，杀他杀我有什么区别？”
“毕竟不是主要原因，不对吗？”
云杉犹豫了一下，手握紧了刀把，最终还是松了些劲。
冷香儿缓缓离开她的钳制，直到退开在安全距离。但是后背一硬，碰到了什么，吓得惊叫。急忙转身，发现原是另一个绿衣奴大剌剌在屋中站着。
冷香儿心思机敏，低声道：“你是逸城公子吧？”对方没有否认，她便瞧云杉：“我放幻蛊是我不对，现在你想做什么，我帮助你，当作赔礼，如何？”
云杉却道：“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如果你想到能为我做什么，告诉我，我或许可以接受你的提议。”
冷香儿眼珠咕噜噜转着：“你那么不喜欢回来，这会儿却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对。”云杉大方承认。
“怕华毅扬突然看不见你了，对你有猜疑？再让我想想，”冷香儿踱了两步，“你在玉秦宫，会对华毅扬说什么？说来说去，今时今日你的心里，大约也只有一个人，一件事。你希望华毅扬退出岳州，表面上看起来掣肘逸城、莲花宫，包括六大门派，实际上，你迫切想要争取的，是逸城得以喘息的时间。所以，这会儿，你必须要去华毅扬那儿。”
云杉目光闪烁：“好一个白箭侍女啊，什么都被你说中了。”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话音刚落，她后脑猛地一痛。
云杉将她敲晕在地，方才冷笑：“想让我上你的套，门儿都没有。”
程倚天并不明白：“她都没说怎么看穿我们的。”
“绿衣奴只能在外围活动，必要时也得在监管之下进内苑，做些拆装搬运的粗活。平日里别说跟着五色侍女，便是同茶媛在一起，也会被捉起来痛打。”说到这里，云杉不由忿忿，“这丫头，一贯聪明，却始终和我作对，甚至一直都想我死。”沉吟了片刻，她又叹了一声：“算了，狗总是朝我汪汪乱吠，还想狠狠咬我，我总不能同样行为，也去对付它吧。”但是盯着地上的冷香儿看着，她嘴角一挑扯出生硬的笑。“你先背过去。”她吩咐。
程倚天照做。
一盏茶功夫之后，后面才说：“你现在转过来吧。”
程倚天转身，顿时一惊。
只见冷香儿好端端伫立着，脸上似笑非笑。
程倚天马上又回过味来，噗嗤一乐：“你这手艺，也是绝了。”
原来，此冷香儿非彼冷香儿，脸一模一样，但是眼神清朗坚定，身材也更挺拔。
“那我是不是也要再变个装呢？”
改作冷香儿模样的云杉乜斜他：“你的意思，让我把你也变成女的咯？”上下打量，摇摇头，“你这体格，打扮成女子，别人也不相信的。”干脆抹去他脸上的易容物质，又让他脱了外衣，变回原来的装扮。“现在是晚上，这么大的莲花宫，你要隐藏行迹想来也不是难事。”
且说红箭侍女楚清幽，和妹妹在岔道分手后，回到名为“锦怡馆”的住处。伺候她的茶媛小凌服侍她用了晚餐，尔后提醒：“周姑娘将尚武门的华都尉请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她的翠仙居呢？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楚清幽眉头微蹙：“你干嘛要和我说这个？”
“小姐还不明白吗？”小凌也是个精于世故的姑娘，“假如让周姑娘将那个都尉顺利拿下，以后这莲花宫里，小姐的地位还能像从前一样，无人敢来撼动吗？”
楚清幽冷笑：“宫主送出去的人多了，可有哪个回来影响我的？”
“但这次与往常都不一样哦。”
“这怎么讲？”
小凌身为她的贴身侍婢，此番也是煞费苦心：“昔日的那些姑娘，哪怕优秀如同水姑娘，都不过是去做妾的。但是这位华都尉位居高位且风华正茂，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未娶之身，这样一个人不留着给小姐，反而给周姑娘，这本身就是不好的前兆呀。”
楚清幽这下坐不住了：“那我该怎么办？”
小凌想了想，突然笑起：“小姐，现在月色正好，不妨由奴婢陪着，您先去碧游池赏月吧。”
碧游池，原本是一个颇大的池塘，现在依水而建两排屋宇，是以也是住处的名字。往哪儿一路过去，绕过主楼风华楼，然后就能经过黄箭侍女周碧莹居住的翠仙居。
楚清幽很满意：“小丫头，还算聪明。”
她们从锦怡馆出来，一袭白影恰巧翩然而至。
楚清幽刚和妹妹团聚不久，一愣之间，也没发现异常，只管笑道：“香儿，你怎么也来啦？噢，不会你也担心上了吧？也是，若周碧莹真拿下华毅扬，对我们两个，可大大不好呢。”
云杉不露声色：“那我们赶快去看看。”
楚清幽亲昵握住她的手：“走吧。”便往西边小径上走。路上遇到巡夜的伴侍，楚清幽便推说要去看月亮，结果到了翠仙居，里面黑灯瞎火，问守门的茶媛，那小丫头也只说“我家小姐没有回来”，并不知道黄箭侍女周碧莹确切在那儿。
眼看夜色渐深，云杉不禁心急。
楚清幽却比她还要急切，边思索边说：“安玉馆和白羽堂风景优美，但是地势略偏，华毅扬是贵客，周碧莹绝对不会将他请去那里。撷翠轩地方很大，布置奢华，可是那儿是宫主常去弹琴、听书的地方，剩下来只有碧游池了。”说着双掌猛地一拍：“没错，就应该在碧游池。”笑嘻嘻拉住云杉，“看来，这下我们真要去那儿赏月啦。”
来到碧游池，几名茶媛看见红箭侍女，连忙见礼：“小姐。”
“周姑娘在里面吗？”
“在。”一名茶媛回答完，头前引路。
云杉跟着楚清幽，游目四顾此处屋宇错落，气派果然不小。直直通往里面的道路很宽，路面被两排挂得整齐的琉璃灯球照得亮堂堂。
正屋廊下，花珏舞正一脸严肃在廊下煎茶，空气中飘缈着的，依然是熟悉的松针、梅花和竹叶的清香。屋子里面有女子的笑语：“都尉，这一局奴家又要胜你几子咯。”靠近了，只见黄箭侍女周碧莹一手托腮，一手执一枚黑子，正往棋盘上落。
“你输了。”周碧莹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满含笑意。
华毅扬此刻着一身素色常服，解了束发的冠子，任一头黑发随意披散，斜倚在榻上，同她四目相对。
“都尉，同齐王府的水夫人比，奴家如何呢？”周碧莹问。
华毅扬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后道：“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若是奴家求宫主，能赐奴家随都尉离开，都尉可还愿意？”
“这个么……”华毅扬一阵犹豫。
周碧莹耐心很好，一直等，见对方始终不给答复，便莞尔一笑：“刚刚下了两盘棋了，怪闷的，奴家也会弹琵琶，就着月色再唱首小曲吧。”
华毅扬欣然点头。
她便笑而起身，取来一支凤颈琵琶，坐于窗下，十根修长的手指舒展，奏出动听的音乐。又轻启红唇，唱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