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宫内，碧莲台。
这儿周围一圈半人高大理石雕花台柱，中空嵌灯，上面则放上昂贵的琉璃缸，琉璃缸里放清水，灯光一映，流光溢彩。从里面长出的莲花，如同刚瑶池中采来，白的如“泄香银囊破，泻露玉盘倾”，红的则“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美不胜收。
所有的绿衣奴干完杂役之后，全部退至灯光普照范围以外的阴影里。穿着青色纱衣的茶媛出现。莲台下、甬道边都布满了，后方是濯水厅。厅外是个大广场，红毯铺地，上面设着宴席。
酉时二刻，宴会开始。先是穿着更为华丽些的伴侍们，有的手持香灯，有的手持水盘，有的端着丝帕……分作两列，鱼贯而来。
环佩叮当，几个身穿上等绸衣的美人走出左侧垂花门，跟着一片珠光宝气，一位穿着孔雀毛织就一件锦袍的美妇人出现在众人视野。
离得远，程倚天还是“咦”了一声。
“怎么？”云杉轻问。
“倒似哪里见过。”
云杉嘴一撇：“你在岳州，她在江西。你在颐山，她在这里，决计没有碰到过的可能。”
“不。”程倚天很肯定，“就是很熟悉的感觉。”扭头瞧了一眼。
云杉顿时轻叫：“可没我半点事呢，我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她。”可手却很诚实轻轻捂住脸，不过，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易过容，便又将手放下。
程倚天很认真：“倒也不是十分相像，可眉眼总是有些类似。”
云杉努起嘴：“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且说远远的另一边，一位穿黄色衣裳的少女前面引路，正将都尉华毅扬。
双方见面，珠光宝气的美妇人笑容满面：“华都尉，幸会。”
华毅扬万没料到恶名远扬的莲花宫主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态度不自觉软了：“肖宫主，幸会。”
手持红莲的红箭就跟在肖飞艳身边，蹲身见礼。
肖飞艳介绍：“都尉，这是小女君仪。”
华毅扬旁边，神色桀骜的花珏舞不失时机，冷冷道：“原不知道前荆州牧和二夫人还留下一个女儿来着，且这么大了。”
肖飞艳俏脸一寒，旋即又笑起：“花侍卫耳目聪明，说得端是没错。”瞧了一眼红箭，接着又道，“是义女，她本姓楚，但自幼长在我身边，和我情同母女。”
“宫主这么出色的人，竟没有一个亲生女儿吗？”华毅扬说着摇了摇头，“这真是太可惜了。”
肖飞艳笑容一僵，旋即调整回来，嘴角一挑，笑道：“说起我这义女——清幽，本是要胜过亲生女儿的。”
“噢？”华毅扬却不苟同：“楚姑娘当然貌美不可多得，可若是宫主真有一个亲生女儿，怕不知道该有多么倾国倾城呢。”
一丝怅然爬上脸来，肖飞艳竟默然了半晌。
楚清幽看看，忙道：“都尉，请上座。”又将花珏舞请至对面席。
两名随从分别跟在旁边，各占一席。
莲花宫主已经忘了刚刚的话题，举起斟满酒的杯子：“欢迎各位莅临，本座先干为敬。”仰头，将一杯酒喝了个精光。
阴影处，云杉冷笑：“不知道这些年莲花宫主经历过多少达官贵人，日日饮宴，才练就这样豪爽的酒量。”
程倚天不禁斜目瞧她一眼。
她察觉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呃，没有。”程倚天扭回脸，片刻之后，还是极严肃道，“我觉得，你和这位莲花宫主端是有些关系不一般呢。”
“绝非！”
“你看，”程倚天手一指，“这么多天来，你何时有过这么激烈的反应？”凑近些问，“莲花宫里，比红箭侍女还要漂亮，那人，莫不就是你吧？”
云杉眼神一阵惊愕，躲开目光，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呢。”
程倚天一听：“那可太好了。”
“怎么？”
“你刚才终于承认我是你的情人！”
云杉一怔，脸羞得没处放。
宴席上，肖飞艳对华毅扬说：“华都尉，且来看看我这儿真正的春海潮生舞吧。”瞧了一眼楚清幽，后者手持红莲挥舞几下，两排盛装打扮的伴侍从小道上走来，接着，一名穿黄衫的少女登台。
已经正式成为白箭侍女的冷香儿，今天打扮得一支纯净的百合花一般。她眉眼柔顺，清秀之中自有一番别样的风流，手上一把琵琶也不知用的什么材质，浑身透明。
华毅扬从齐王府出来，见识忒不寻常：“肖宫主，这是何物所制。”
肖飞艳嫣然一笑，精心保养的容颜仍旧好似少女：“都尉这可就问着了，这是从深山断层之下好不容易开采上来的软水晶。”
华毅扬一阵目眩，忙收敛了目光，谦恭道：“可否容我一观？”
肖飞艳招招手，百合花一样美好的冷香儿怀抱琵琶款款近前。
“都尉，请。”
华毅扬没听到那软糯的语声似的，自顾接过琵琶。这物件，观之剔透，触感温润，轻轻拨动，声音铿锵之中则有有余音绕梁。
“真比寻常琵琶好听些。”
肖飞艳很是受用，满面春风。
冷香儿低垂的二目中掠过失望，接过琵琶，回去乐台。乐台之上，还有五把琵琶，另外，奚琴二十人，箫十把，音板一套，鼓大小不等皆有数个……依次排开。
冷香儿独奏开场，水晶琵琶的声音古朴中透着清亮，由远到近，铺陈出一幕水光潋滟的春海潮生的背景。黄衫少女就在这样美好音乐的伴奏下开始独舞，几番姿态舒展，动作之柔软，舞姿之妖娆，确实不输在玉秦宫献舞的云杉。
只是随着乐曲逐步深入，首席上的华毅扬不知怎的，并未心动，反而有些意兴阑珊，率先收回自己目光。大概觉得杯中酒更能吸引他吧，他将端起酒杯，细细品尝美酒之余，也只聆听那倾泻而来音乐，。
“你可知这《春海潮生》的来头吗？”云杉凝望舞台，目光不自觉变得悠远，“此乃一位擅长音律的青年大儒专程为我所作。”
“是么！”程倚天顿时惊愕。
“我和香儿曾经一起到过的那个地方，我说过的那个曾经我喜欢的男人，他本是有些霸道的，但也不完全算是霸道——只不过，他说此舞只允许我跳，且只能为他而跳。”
说着，她情绪越发低落。
乐台那里，二十把奚琴正在齐奏，乐曲的速度加快，让人犹如看到海上归来的白帆点点。冷香儿的琵琶声起，犹如渔歌远远传来。接着琵琶一起合奏，由远而近，好像逐歌四起的画面铺开。水晶琵琶琵琶扫轮弹奏，描绘的是渔舟破水，春海掀起波涛拍打海岸。渐渐地，渐渐地，乐曲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归舟远去，海面也似乎安静了不少。悠扬徐缓的水晶琵琶声袅袅结束，听曲的依然还在回味。
云杉悲伤得很，眼角也不知不觉沁出泪水。
程倚天禁不住一阵酸涩，少顷，他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呼唤：“云杉——”
云杉忙擦了脸，转过头：“对不起。”
程倚天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没关系。”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论这样，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此曲、此舞都被带到这里，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断然和之前的地方没了牵连。”
刚说完，她的手被握住。
程倚天目光坚定：“所以，以后只记得我便好了。”
云杉心一热：“嗯。”
乐台上响起了其他旋律，黄箭暂且下去，剩一队粉衣女子群舞。
欢宴继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华毅扬才对肖飞艳说：“肖宫主，可还记得齐王府的水夫人吗？”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肖飞艳大大方方承认：“你说的是水心月，本座当然记得。”
华毅扬虽很为难，但还是放低姿态：“因为同在齐王府的缘故，在下和水夫人有过几次眼缘，只是，最终水夫人最后送给在下一个礼物，在下消受了这么多日，如今觉得，着实消受不起。”
肖飞艳叹了一声：“不瞒都尉，说到那个水心月，本座已经许久没有再见了呢。虽然她曾经效忠本座，在齐王殿下面前也为本座争取了不少好处，但是一年前，大约是都尉认识她不久前后，本座确实已经断了和她之间所有的音讯。”
“可附骨针到底还是夫人传给她吧？此物如何消解，夫人应该最清楚。”
肖飞艳转着手中的酒杯：“本座的附骨针么，本座自然会解。”
华毅扬目光灼灼：“夫人若是怪责在下之前勒令关闭洪州百花台，在下现在就可向夫人请罪。”
肖飞艳“咯咯咯”笑了一阵：“本座如何能向都尉提这两个字，只不过，下附骨针的水心月严格说来已经不是本座的人，本座此刻要替都尉解这附骨针，都尉是不是多少也要承本座些人情？”
华毅扬低头沉吟：“严格说来，确实。”
肖飞艳刚要再说，花珏舞冷冰冰插嘴：“都尉统领尚武门，乃是当朝正四品的大员。水心月是谁，宫主觉得重要吗？这附骨针终究是宫主的东西！”
肖飞艳脸一寒。
红箭侍女楚清幽目中会意，代为质问：“花侍卫这话说得好有意思。”
花珏舞哪里怕她：“我们今天就在你们这莲花宫里，我们可以说附骨针曾经是莲花宫旧徒水心月下的，但是，如果我们回京后，都尉单独回奏齐王殿下，便说这附骨针是在这儿被肖宫主你种在身上，肖宫主，你说，殿下是会信，还是会不信呢？”
莲花宫一众顿时被将军。楚清幽不知改如何应对，少顷，肖飞艳也讪笑：“本座这附骨针甚是奇特，解决的方法也颇讲究，平日里，譬如此时，断断触碰不得，须得午夜子时，它主动发作了，届时，本座替都尉分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