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玉秦宫催请的帖子便送到洗心楼。因为有了提防,所以程倚天及四杰均不出面,柜台上左青山便说公子爷身体欠佳,要求华都尉务必宽限数日。本来想着大约会费一番唇舌,但是,因华毅扬前夜被折腾了一下,懒懒的不想动弹,这说法递上去,玉秦宫里竟很轻易答应。
且说玉秦宫里。
六小姐华淑琪最近过得实在惬意。
好像又到了逸城,她每天都吃最好的食物,穿华贵的衣服。相貌清秀的丫头替她梳她特别喜爱飞仙髻,然后,她会选出钟意的首饰,让丫头一一替她装饰上去。除了四哥,所有人都对自己陪着小心,她每天只需散步、观景、喂鱼、逗鸟,时不时和四哥聚一聚,吃吃饭,再下下棋。
本该越来越幸福的,可不知怎的,内心竟渐渐又空虚起来。午夜梦回,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涌动于内心的一阵热情,让她毫不迟疑穿好衣服出门。
跑到边门,华淑琪又犹豫起来。荒郊野外,深更半夜,遇到贼人怎么办?没有贼人,碰到野兽又怎生是好?
但是,渴望战胜了忧虑,她到马厩牵出一匹马,出了边门,策马直奔岳州。
这一天,程倚天秘会了城中另外三大家族的长事,谈事谈到中午,共进午餐,之后送王、吴、厉三位老爷出门。
程倚天只在洗心楼内,不料大堂中一人突然起身,高喊:“倚天哥哥。”
只见不久之前还形神落寞的华淑琪,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春日里怒放的芍药花一般,光彩夺目奔至跟前。
“原是六小姐。”他不得不报以礼貌的微笑。
华淑嫣红了双颊,一只手捏过一缕头发的发尾,将头发在另一只手的食指上缠绕:“这些天来,我真的非常想你。”放开手,又怯怯问,“你呢?有没有想我,哪怕一点点?”
程倚天迟疑了半晌:“呃,这个嘛,自然会想到六小姐如今和令兄相聚,一定非常开心。”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程倚天只装作不知道:“六小姐这会儿到城里来,华都尉竟没有派人随行吗?”保持着和华淑琪之间该有的距离,语气平稳,“今时不同往日,六小姐你如今可是身份贵重。不若在下现在就派人,陪六小姐在城中游玩,如何?岳阳楼那儿湖景壮阔,正是必去的胜地。”
华淑琪等了他大半个白天,哪里容得下这样的敷衍:“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陪我!”
程倚天顿时为难。
好在杨昱刚好从楼梯上下来:“公子,大当家有请。”
程倚天如获大赦,匆忙冲华淑琪拱手:“不好意思,六小姐,失陪。”又交代杨昱:“务必款待六小姐。”快速离开。
华淑琪待要追赶。
杨昱拦住。
“你滚开!”
杨昱不为所动。
华淑琪冲不过去,难受、委屈,一同涌上心头。她旋即噙泪,猛地转身。
离开洗心楼,来到大街上,喧嚷如在另外一个世界。她再度陷入无边的困苦。变尊贵了又如何?原来不是自己的,依然不属于自己!
策马回玉秦宫,她直奔泰德殿。
华毅扬听完华淑琪的要求,不禁光火:“你刚刚说什么?大晚上离开从春殿,只为了去岳州找那个姓程的?逸城公子何德何能?就算他家财万贯,又怎配我去洗心楼为你提亲!”
华淑琪不顾一切大喊:“我不管,我就喜欢程倚天,除了他,我谁都不爱,谁都不嫁!”
“砰!”
一个色彩艳丽的珐琅花瓶被重重丢在地上。
“咕噜咕噜”,花瓶沿着地毯滚到门口,正要进屋的花珏舞机敏地停下脚步。
屋子里,华毅扬大发雷霆:“胡闹!胡闹!”把华淑琪按坐在绣墩上,“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吗?又知道接下来我和逸城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吗?我要把这个门派归入尚武门管辖,让他们听我的。程倚天和我,是下级以及上级的关系,日后我让他向东他不能向西,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那和我要嫁他有什么关系?”
“我要奴役他们,你自然不能嫁过去!”
“我不要——”
“啪!”华毅扬重重一掌扇上去。
华淑琪这才住嘴,捂着发热的脸颊,热泪盈眶。
“琪琪……”华毅扬蓦地后悔。
“四哥,你变了。”华淑琪哭了。
华毅扬踉跄后退,跌坐在另一张绣墩上,良久才道:“是啊,我是变了。还记得没有离开金陵的时候,你和我说,一定要衣锦还乡,而你,必定会做了我最喜欢的糖糕,在秦淮河边等我。”
“原来你还记得这些。”华淑琪啜泣。
“记得,都记得。但是,就是回不去了。”华毅扬悲伤的神情慢慢褪去,那张比女子还秀美些的脸上,浮现出悲愤,语气坚毅,“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是误入歧途也好,亦或只是剑走偏锋,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甚至已经得到的远胜我所期待,便好!眼前的机会,不抓住,你我都会非常后悔。我绝不能再心慈手软,放过钱财、地位,尤其是权力!”
“你现在就算不对付逸城,也已经拥有这些了呀。”
“只是现在而已!”华毅扬喝断妹妹,“官场之中,若无建树,很快就要寸步难行。有一个现成遭人恨的门派放在我眼前,我当然不能放过。”
“四哥——”华淑琪还想争取。
“你不要再说了。”华毅扬猛一挥手,“我会想办法将你嫁入贵族,甚至嫁给王爷,噢,不,”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他眼睛顿时发亮,禁不住喃喃,“假如能让皇上喜欢上你,坐上皇妃的宝座,岂非更好?”
一个侍卫快步来到门口:“都尉,有一名姓梦的女子求见。”
“‘孟’?”
“是‘梦境’的‘梦’,自称梦沉仙,也就是祺祥乐坊之前三个伴奏当中的一个。”
“原来是乐姬。”华毅扬略加思忖,转脸对华淑琪说,“你先下去吧。”又传令,“让那姓‘梦’的女子进来。”
香风由远及近,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款款而入。
这是梦沉仙,她穿着蓝色广袖的流仙裙,面若桃花,眼含春水,来到近前。“华都尉。”软糯的嗓音撩动着华毅扬的心弦。
华毅扬那颗原本属于男人的心,又猛烈跳动起来。
花珏舞悄没声息进来,点起火,开始烹都尉一贯喜欢饮用的松针竹叶清火茶。今天的茶里面,他还添了新收集晒干的野菊花,滚起的水,小小的淡黄色花团扔下去,不一会儿就舒展开。
澄清的茶汤放在华毅扬面前,华毅扬却不看一眼,他的目光,牢牢盯住对面的脸。
梦沉仙坐下,一朵媚笑越发动人。
“梦姑娘,既来了,怎不说话呢?”
“都尉可知奴家一直被称为‘仙子’?”
“噢?”华毅扬禁不住笑了,“梦仙子确实容貌甚美。”
梦沉仙微眯的眼睛越发如雾般迷蒙。
“仙子——”华毅扬瞧得痴迷,“为何不说话了呢?”
梦沉仙仍旧不答,只将一双手放在桌面上。这双手,洁白如玉,骨肉均匀,尖尖的十指顶上,保养得十分好的十片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好像十片刚盛开的樱花花瓣。
华毅扬低头瞅着,果然移不开目光。
“都尉,你瞅着可还喜欢?”
华毅扬喃喃:“喜欢。”
“那你——可想拥有?”
华毅扬呼吸渐渐加重,突然,一拍桌子:“来人!”
花珏舞适时出现。
“拿下!”
梦沉仙简直不敢相信耳朵:“为什么?”
花珏舞露出狞笑:“你这些招数,齐王府的水心月早就使过。她就这样子,然后给都尉下了那该死的附骨针!”
“哐当”,蓦地慌乱起来的梦沉仙失手将桌上的茶碗拂到地上。她连忙伸手入怀,可金光闪动,一枚蝶影镖飞速打中她的手腕。
鲜血直流,梦沉仙失声痛呼。
花珏舞手指间还夹着一枚,金光闪闪,只等华毅扬下令,便将她射死。却不料玉秦宫外传来骚动。不一会儿,尚武门侍卫惊慌失措奔过来。
“什么事?”华毅扬有些奇怪。
当头的侍卫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都、都尉!”眼睛一睃门外,“嗷”的惊叫。
只见最后面两名侍卫倒在地上,翻滚、嘶吼,露在外面的皮肤下血肉迅速消失,整个人很快塌陷为一具干尸。
“这就是血蛊——”早就闻听过此物厉害的华毅扬面如土色。
一名穿黄衣服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两名侍卫身上分别爬出两条黑色的粗线汇集在她脚下。
花珏舞念头急转,忙反手一拉华毅扬,退至泰德殿内。抓过梦沉仙,花珏舞把随身弯刀压在梦沉仙的脖子上。
“再前进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那些小拇指甲大小、八只脚的虫子,方才停止涌动前行。
华毅扬害怕极了,额头上冷汗直流。
黄衣女子梦瑶仙道:“我不杀你,你让你的手下放了我妹妹。”
华毅扬刚想说,花珏舞把话抢过去:“我们便是不放,你又能怎样?”梦瑶仙目光一凛,花珏舞旋即冷笑:“只怕今天你动了都尉一根毫毛,来日你们姐妹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梦瑶仙不由仰天狂笑。她的笑声非常尖利,努力想要不怯场,可奈何对方说的根本就是实情。
笑到最后,她于是哭了,趴在地上:“所以,还请都尉和大人怜悯。鄙姐妹并无伤害大人的心,只不过那晚见都尉仿佛喜欢紫箭,便异想天开,都尉也会喜欢鄙,所以才出此下策。说来说去,只不过希望能够攀附上都尉这棵大树。”
“你们是想控制我,然后向莲花宫主邀功吧?”华毅扬明白了原因,胆子便壮了,“真没想到,凡是莲花宫女,原都是这般卑微可怜!”
梦沉仙被推还给梦瑶仙,姐妹互相偎依,脸色煞白。
华毅扬看了一眼被吸干的侍卫,咽不下心里的气:“当初,我就不想被水心月控制,现在你们故技重施,还当我的面,害死我手下的人,我不能放过你们两个。”
梦沉仙捧着还在渗血的手,浑身一抖。梦瑶仙也脸色仓皇:“但求都尉指条明路。”
“当当!”两把短匕首扔在地上。
花珏舞声音冷冰冰的:“划花了脸,今天就让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