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淑婷离开,房间的门关上,不一会儿又打开。华淑萱蛮不耐烦,喝道:“二姐,你烦不烦。都说不出去,有这么好不放心我的?”转过身,突然,她愣住。
“你——”
对面原是六姐华淑琪。
“原来你还在啊。”
自从慕容曜等人住入店中,华淑琪便从上房搬出,华淑萱依然留在远处。如同在家里,华淑萱很快忘了华淑琪这么个人。
这会儿的华淑琪,已自觉换下华贵的衣裳。绣坊淘来的旧衣——白色中衣外加一件浅蓝色大衫,深蓝色绣对襟外挂加在外面——料子不怎么样,颜色也次。只是,和华淑萱面对面,梳垂鬟分肖髻带草虫花以及白玉发钗的华淑萱虽然富贵就是个小姐,但恢复为双丫髻、两边分别绕一根蓝丝带的华淑琪,五官依旧精巧多人。
华淑萱颇为嫉妒,越发翘起下巴,眼睛一翻:“你来干嘛?”上下打量华淑琪,突然一笑:“噢,我知道了。这几天住下等房,条件简陋,现在来我这儿,想蹭我的地方,洗澡?”一边说着,一边嫌恶地掩住鼻子。
华淑琪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挤出一朵笑:“七妹——”
可华淑萱还是大声打断:“住嘴!”
华淑萱道:“在华容,当着别人的面,我给你面子。现在,和姐夫、姐姐在一起,你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吗?”
华淑琪眼睛湿了,嘴唇颤抖:“那我……那我还是叫你‘七小姐’。”
华淑萱这才哼了一声:“这才是啦。”
华淑琪垂下头,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华淑萱坐下,傲慢问道:“到底什么事啊?”
华淑琪吸了吸鼻子,勉强忍住心里的忿恨,语气温柔道:“你想不想去见杨公子呢?”
华淑萱的眼睛一亮,可过了会儿,她又为难:“我现在,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程家可是这儿的大户人家。虽然你不爱听,可是,杨公子确实是逸城公子的手下,只要找到逸城公子,岂不就能找到杨公子了?”
华淑萱板着脸,嘘了口气:“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她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不过,树影下面那个舞剑少年的身影,到底让她心动。于是她问:“我怎么才能出去呢?”
华淑琪禁不住莞尔:“自然不能走大门。”
给了柴房管事五十钱,华淑萱便跟着华淑琪溜出顺鑫客栈。
沿街找了几家大铺子,很快问到程家老宅。可是,如何进门,却叫她们为难。华淑琪作势想了想,告诉华淑萱:“东城有个福安寺,里面的宁辉大师颇有名望,因此吸引了很多本城大户,这府中的老太君便是其中一个。而且,我还听说,便是今天,程老太君就会前去进香。”
华淑萱很高兴:“那还等什么呢,我们赶紧去那里啊?”
正说着,忽然听到旁边路上车马的声音。一辆辆马车从角门出来,按顺序停在大门口路上。过了会儿,大院里面门闩响,接着,那两扇红漆大门从中洞开。先是一些婆子出来,视线越过人群,过了会儿,便看见几个贵妇人陪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夫人迈过门槛。几位年轻的小姐兴奋地笑着说着,紧随那位老夫人之后分别上车。
华氏两姐妹跟在这支队伍的后面。
来到福安寺,大雄宝殿短时间谢绝其他香客进入。等程老太君进香完毕,前去后面佛堂,华氏姐妹才得以进去。
华淑萱在蒲团上跪下,华淑琪挨着她:“看你旁边。”华淑萱侧目,华淑琪继续悄悄道:“那两个就是刚刚搀扶程老太君出来的,应该是程家的两个太太。”
华淑萱上了香,尔后拿过签筒,求得一支签。等到这儿的大和尚为她解签,她故作大声对大和尚说:“我此番前来岳州,是为寻人,不知道我若想见岳州程家的长房大公子程倚天,这几日能不能成功呢?”
正在听另一位大和尚解签的两位太太——一位穿桃红,另一位则穿水蓝,闻言立刻侧过头。
大和尚已然注意道,当下念声“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机缘实在是巧,依照签文,亦是不久便能利好。”
华淑萱笑盈盈扔下一锭大银,绕到殿后参拜了本命罗汉后,慢悠悠出大殿。
那位穿桃红衣裳的太太已然在外等候:“这位小姐,可否有空?”
华淑萱故作疑惑:“你是谁,为什么这么问我?”
那位太太笑了笑:“我是岳州程家的二夫人,刚才听说小姐要找我家的大公子,现在特奉我家老太太之命,请小姐去后面佛堂一叙。”
华淑萱本意正要如此,当下道:“好啊,前面带路吧。”
二夫人眉头微微一皱,脸色也冷了半分:“请。”
走进绿树成荫的院落,又穿过一架花藤,来到一间屋内。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正坐在右首一张椅子上,两边是拢共四个模样俊俏的小丫鬟。
华淑萱一走进来,便大剌剌道:“你就是程老太君吗?”
程金氏眼神中流露过不快,先对丫头说:“给这位小姐看座。”
华淑琪一直跟在华淑萱身后,连忙行礼:“见过程老夫人。”
程金氏打量她一眼,不觉一怔。
华淑琪连忙解释:“小女子华淑琪和妹妹华淑萱是金陵人,来到此处慕名前来进香,不想叨唠到老夫人和两位太太,还望老太太、两位太太不要放在心上。”
“噢——”程金氏更加吃惊,瞧瞧一个大丫头:“也给这位华小姐看座。”另一个大丫头则端上茶来。
程金氏道:“金陵可是个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穿桃红衣服的二太太笑着接话:“也怪不得两位华小姐都生得如此水灵,这眉眼,可比家里任何一个姑娘都俊几分呢。”
华淑萱神采飞扬,坦然接受这样的表扬。
华淑琪却头颈微垂,轻轻笑道:“太太谬赞。”
程金氏点点头:“那么,你二位,到底哪一个才是要见我倚天孙儿的人呢?”
华淑琪有些犹豫,华淑萱却不怯场:“是我。”
程金氏接着问:“你为什么要见他?”
华淑琪斜瞥华淑萱,华淑萱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好几圈,突然正色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您了,老太太,我其实是您孙儿私定终身的未婚妻。”
程金氏“噢”了一声,面色有些复杂。二夫人凑过来耳语:“虽说都是一家,可是倚天现在跟着雷冲,里外成了个江湖人。规矩上自由些也是有的。”
“可是——”程金氏还是为难。
“左右都是柳子街府里的事情,不如直接交代了她们去那里。”
二夫人说完,程金氏点点头,招手让华淑萱坐到跟前来,又从头上拔了一只蓝田玉钗为她插上:“我虽然是倚天的祖母,但是倚天他其实一直都不和我一起居住。”
二夫人补充:“二位可以去柳子街,中间地方最为开阔的那儿有一户,门口新换的狮子,门又高又大,就是我那倚天侄儿的府上。”
“你们将他赶出祖宅了吗?”华淑萱有些疑惑。
“哪里,”二夫人笑道,“华小姐自称倚天侄儿的未婚妻,难道竟不知我们这个地方,最大的宅邸现在就是柳子街倚天侄儿自购的那一套?”
华淑萱还有些想不明白,华淑琪霍然起身:“如是,便不叨扰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蹲身一礼,当先辞出。
华淑萱跟在后面,还没转弯,就忍不住嚷嚷:“怎么回事啊,我还没问清楚呢。既然是长房长孙,不应该是家里最重要的人吗?都还没娶亲,竟然就独自出来单过?”
华淑琪又往前走了一段,方才转身:“你刚才说你是倚天哥哥的未婚妻,什么意思?”
“噢——”华淑萱拉长声音,“我是这么说了,怎么,有问题?”
“你明明就喜欢杨昱啊。”华淑琪禁不住着急。
华淑萱瞥她一眼:“你借着我想见杨公子,故意拉着我溜出顺鑫客栈,实际上是想去见你喜欢的那个人吧?”重重冷哼,尔后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岳州首富家里的排场竟会那么大。原本无论是杨昱,还是程倚天,都是江湖客,再怎么不寻常,最后都未必够得上做我的夫婿。可是,既然程倚天的背景实际是这样的,我当然就要另做打算。”
“倚天哥哥不会喜欢你!”华淑琪白了脸,叫道。
“那就试试。”华淑萱说着便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柳子街,找那程倚天,找到了便告诉他:娶了我,洗心楼的纷争可以全部作罢。而且,和娶了你、姐夫他们不得不顾忌蜚短流长不一样,我可是华家仅剩的宝贝女儿。大姐、二姐她们看着我的面子,也会欣然接受程倚天及其背后的一切。”
路过轿房,她雇了一顶轿子,简单写了一封拜帖,轿子到柳子街后,让华淑琪敲门递进去。
华淑琪拗不过她,只得依言照做。帖子送进去后没多会儿,一个管家从右首边门出来迎接:“华七小姐,我家老爷有请。”
轿子抬进去,一射之后,华淑萱才下来。跟在管家后面,穿月洞门,过抄手游廊,又经过一座很大的花园。
这一路上,雕梁画栋故是显眼,只说这座花园,种满了奇花异草也就罢了,其间更分布着各色珍禽:长尾的孔雀闲庭信步,偶有一只更兴奋得展开华丽的尾羽,五光十色;树下的木架子上,红的、绿的、白的鹦鹉,或问候“你好”或唠叨“又来人啦,快接待啊”;最后来到一座水榭,旁边硕大的湖面上还游弋着成双成对的黑色的或是白色的天鹅,羽毛丰厚,鹅颈修长。
华淑琪自然叹为观止。
过惯好日子的华淑萱都忍不住惊呼:“天哪,天哪,六姐,我收回刚刚说的某些话,这岳州的首富并不是刚刚在福安寺见到的那些人,分明就是程公子自己啊。”眼睛发亮,眼神忽地坚定:“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也喜欢逸城公子,不是单纯地想见一见就好,而是要认真讨论未来的那种。”又以手扶鬓,斜着眼威胁,“六姐,你任命吧,你决计抢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