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台。后宅。
香闺里面,一身绸衣的玉雪笙黑发如瀑,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窗外,月亮越来越高。
走廊上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
不等绿衣小丫头出手,玉雪笙抢先将门拉开:“回来啦?”
穿着蓝衣的罗春兰出现在门口,轻拍胸口:“吓我一跳。”
玉雪笙一把将她拉进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赶快说。”
罗春兰喘口气,坐下来:“事情不太好,那个六小姐,已经和程公子在隐庄里出双入对了呢。”
“这么快?”
“是啊!”罗春兰也挺气愤,“说起来,小姐你在那位程公子身上花的功夫比她可多多了。只是,唉——”
玉雪笙目含幽怨。
罗春兰看在眼中,连忙讪笑:“也是因为我们和逸城之间,始终有雷冲和杜伯扬作梗。”
玉雪笙站起身:“我就不懂,我是莲花宫的白箭侍女不假,可下嫁了逸城,也不代表从此逸城就归顺了莲花宫。雷老爷子和大当家,为什么非要将我当成洪水猛兽呢?”
罗春兰听她这么说,脸色一变,急忙起身,将外屋伺候的两个绿衣小丫头全部遣出去,回来对她说:“小姐,慎言。”
玉雪笙眼圈发红,双目含泪:“从我第一次看到他,我就非常庆幸:这辈子,我可算找到可靠的人。逸城在我,既是要拉拢的对象,说到底,若我真的可以嫁给程倚天,它又何尝不是务必好好经营的地方?我把逸城当成自己的,全心全意钻研苏绣,不遗余力讨好京中几位亲王,最后什么苦都吃了,现在也做成了事,这会儿,横冲出来一个六小姐,仗着有名门正派的人脉,杜大当家自个儿先做了主,要促成她和倚天哥哥——那倚天哥哥,明明就应该是我的!”
想再去找华淑琪晦气,连着几天,罗春兰、佟碧荷她们得来的消息:华淑琪都和程公子在一起,并未出隐庄,玉雪笙空自着急,没有办法。
这天,她在漪澜台再也待不下去,一早起来,刚梳洗完,突然吩咐佟碧荷:“今天歇业了吧,已经预定出去的座位,要么明天再来,或者原价去门房取银子。”
罗春兰为她取来一件新制的外挂,羽帛镶的领口,映衬得她那张小脸冰雪一样剔透。
“每年需要上缴的银子都在递增,歇了今天,极有可能歇了我们自己的饭钱呢。”罗春兰低低道。
“若是被华淑琪抢了人去呢?”玉雪笙瞥她一眼,接着冷哼,“怕是连吃饭的机会都没了吧。”对着镜子照了几回,“真的要少吃两顿饭,那真的才没关系。所以,现在我就要去隐庄。”
罗春兰不由忧虑道:“为着上次闯入离尘居,现在所有租户的对账,都在洗心楼里进行,杜伯扬那关,只怕过不了。”
佟碧荷也担心问:“小姐准备怎么办呢?”
玉雪笙纠结着,突然目视门外,眼神坚定“我是莲花宫的白箭侍女,现在,我就要见逸城公子程倚天,看他杜伯扬是不是真的就敢拦我!”
隐庄。花园。
今天缠着程倚天陪自己赏花的华淑琪,在绿荫道上慢慢走。旁边就是一大片荷塘,田田的荷叶之间,零星分布的是粉色的荷花。清凉的风从河面上吹过来,舒服得头顶的知了都懒得再叫。
华淑琪紧跟着程倚天的脚步,不时瞄程倚天的脸。
好久,眼见围绕着一大片荷塘的路即将走完,她终于鼓起勇气:“倚天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吧。即便不是做妻子,收房做妾侍,我也愿意。哪怕……”说到这儿,她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忧伤,再开口,语气则更加坚定,“哪怕就做个丫鬟呢。”
程倚天停下来,面对面,迎接着她满眼的希冀露出抱歉:“真的对不起,你说的这三点,我都做不到。”
“为什么?”
“六小姐如此垂青,本是在下的福气。然而,在下认真思考之后,还是觉得若能和六小姐成为朋友,会更加合适。”
“都一切相处这么多天了……”
程倚天没有再说什么。
华淑琪再次被拒绝,又羞又恼更加伤心。她背过身,眼泪“刷”一下直蹿而下,心里渴望着若是后面的他能心疼自己,上来问一声,那该多好。可是,等了片刻,她终究还是失望。
程倚天面朝荷塘,默默站着。
又过一会儿,华淑琪蓦地掩面而去。
隔了挺长一段路,还能听见离得已经远了的哭声。
程倚天自觉抱歉,但也无奈得很,只得默默在心里说:“都怪我。”
旁边的紫薇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掌声。他连忙扭头,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冰雪一样纯净晶莹的玉雪笙已俏生生来到眼前。
同普通人家出来的华淑琪比,这位莲花宫的白箭侍女纵然五官模样并不见得精美,可是,那挂在眼角眉梢的笑,以及因为常年练武所以格外柔软的腰,组合起来,便是百倍的风情,千倍的妖娆。
她来得很慢,一步一步,似乎都要走在最完美的节奏上。接着,一阵阵香风杂糅在空气中,袅袅婷婷,缠绕在程倚天的身周。
“倚天哥哥,刚刚你做得很好。”她轻轻捡起程倚天的手。
不知怎的,程倚天突然忘乎所以,只觉得被她这样亲近着,心里非常受用。
“我现在想和你谈些重要的事情呢。”玉雪笙嘴巴凑在他耳边,语声软糯,眼神更是娇媚得几乎要滴出水。
“噢,”程倚天很直觉回答,“那好啊。”
“那你要说应该去哪里呢?”
“你觉得该去哪里?”
“我觉得啊,”玉雪笙四下里一看,指着不远处一座水榭,“就那里吧。湖光山色,正好供我们两情缱绻。”
程倚天被拉着手,跟在玉雪笙后面往水榭走,但是胸口一阵阵发烫,他的眼前起先还是一片混沌,倏地,清明世界忽又闪现回来。
玉雪笙正眉眼带笑,目光柔媚如丝不离他左右。二人的脚也即将一起踏入水榭。
程倚天突然悟到什么,手一抖,一股乾劲将玉雪笙崩开。
玉雪笙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森冷的劲风直插面门。随着她被程倚天真力崩开,那劲风也走空了。
只见快剑杨昱,犹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水榭的一角。
玉雪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见杨昱一剑化三剑,三剑变九剑,黑色剑身难觅踪影,绵绵而至到达近前。她匆忙之间只有贴地滚进水榭,借着里面桌椅的阻隔,一边躲避,一边高喊:“倚天哥哥,倚天哥哥。”
杨昱逼得甚紧,玉雪笙左躲右闪,终于没躲得干净,垂于胸前的秀发飞起来,被黑剑削得寸断。
程倚天额头冒汗,暗叫:“惭愧!”瞧瞧玉雪笙,又很生气。但对方毕竟是女流,他想想,还是出手拦住杨昱。
杨昱愤然:“公子,她可是对你下了蛊。”
程倚天看他一眼:“我已经知道了。”
玉雪笙从地上爬起来:“你不要相信他,我可从来没对你下什么蛊。”
程倚天以手抚心:“有没有下蛊,你清楚,我也清楚,杨昱也从不说谎!”
“那你——”玉雪笙上下端详他,不由诧异。
“本来不想说的,玉姑娘,”程倚天终究挡不住怒火,“虽然漪澜院这些年成就不小,可是到底逸城庙小,从今天起,我便做了主,再不供奉你们这样的神仙。”
玉雪笙偷鸡不成,一时脸色雪白:“倚天哥哥,你怎能这样?”
程倚天拉长脸打断:“玉姑娘,你和我并没那么熟,还请慎言。”
“程公子——”狼狈不堪的玉雪笙还不死心,“我仓促了,做得不对。我保证,以后必定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但是,刚才你说的话,还望务必收回。”
“这是我第一次做主,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程倚天说完,转身便走。
玉雪笙待要追赶,“刷”的一声,杨昱横剑想拦。
“你闪开!”玉雪笙气急大叫。
杨昱并不怕她:“这儿可是隐庄,玉雪笙,你可别搞错了。”
玉雪笙至始至终弄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已经失手一次,便没信心再用同样的方法。程倚天已经消失在拐角,她纵急,眼下也没了办法。
杜伯扬很快得到消息,赶来淞南苑。
“公子!”他语气有点儿急迫,“听杨昱说,你要将漪澜台赶走?”
“她竟然在大白天对我下那样的招,不仅无耻,而且为达目的无所,这样的人,自然不能留下。”
“可是,我们眼下并不适合得罪更多的人。”
“杜叔叔,你是觉得我拒绝了六小姐,所以就得罪了六大门派、慕容世家还有孟家堡,现在竟然又要将漪澜台赶走,进而又添莲花宫这样一个敌人——这样的做法,很愚蠢吗?”
杜伯扬不想瞒他,叹了口气:“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程倚天皱着眉,过了会儿道:“我曾经看过账本,虽然漪澜台开在我们这儿,不必莲花宫设在诸如扬州、杭州、苏州等地的歌舞坊收入丰厚,但是,这么多年来,凡是上贡太常监的苏绣,宫里所付的银子,一分不留,傅婶婶都结算给了漪澜台。与此同时,彩云绣纺有关苏绣一项,只要是赚的,都没落在我们口袋里。因此,每年从漪澜台上缴莲花宫的银子,总额其实超过了其他地方歌舞坊纯表演的收入。从这一点说,逸城不欠莲花宫什么。至于六小姐,”说到这儿,他脸上的冷漠融化了些,“她是个好姑娘,只不过我和她缘分浅,论不得感情的,说不得,只能如实告诉她我的心里话。固然凭借她,确实可以化解眼下和名门正派间的矛盾,可依靠一个女子图来的安生,杜叔叔,我说什么也享用不起来。”
杜伯扬听得认真,良久叹息:“风雨既来,无所畏惧便是。”当下召集萧三郎、殷十三和冷无常,宣布公子的决定。与此同时,他让传音阁飞鸽传书到岳州,告知雷冲眼下城中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