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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变动

刘林成、季飞宇、翟良东、傅连成纷纷惊叫:“将军!”

贺琮舞动长剑,拦在他们面前。冷延的一字散花剑被他以同样的剑招挡住。身后,云杉抱住司空长烈,怒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冷延“嘿嘿”冷笑:“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其实是白瀛楚从火部带回来的人吗?”

“火部?”云杉愕然。

“白灜楚荡我家乡,杀我族人,还妄想御我为奴,我等这一天也着实等了很久啦。”冷延说着,又对贺琮说,“同为黑风侍卫,司空长烈为第一,楚风为第二,你总是被认为紧追他们其后,为第三,要不今天,我们比比,看看司空长烈、楚风以外,到底是你厉害呢?还是我更厉害?”

贺琮冷笑:“我只求能保护主上安危。”

冷延眉尖一挑:“你这是瞧不起我?”身后又想起几声咳嗽,他连忙回头,惊骇地发现,胸口插了一刀的司空长烈竟然又站起来了。

“黑风侍卫,仍属禁军,我是禁军都尉,今日,要亲自执行军法。”胸口插着刀的司空长烈持剑在手,迈上几步,一剑砍下。

冷延举起的剑被他硬生生砍成两截。他的剑带着雷霆之力,从反叛者头顶劈入,一直劈至反叛者的腰部,然后切出。

冷延半拉身体掉在地上,接着,另半个身体轰然倒塌。

司空长烈又转过身。

玉鹏程吓得惊恐不已,踉跄后退,尽然一跤栽倒。

司空长烈血染透了上衣,可他的眼神依然透射着坚定。一步、一步……眼看逼近。玉鹏程用力举起一把长刀,因为绝望嘴巴里发出“啊啊”的惨叫。

但是,偏偏这时候,司空长烈晕倒了。

云杉一把抱住他的身躯,高声对贺琮等人道:“快撤!”

白麓大营。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银狐”楚风一直端坐在帅椅上。一个小校策马直冲到大帐外,接着竭尽全力飞跑,最终滚爬到他脚下:“将军、将军!天都——失守了!”

“右将军他们呢?”楚风急忙问。

“冷延反了,重创右将军,现在瑞祥郡主、贺将军以及几个右将军的亲卫,带着右将军一同逃了。”

“还是逃了?”

他左首下面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须发斑白。

“左将军,这个消息还不够详细。”黑衣老者开口,“确切地说,冷延已经将司空长烈给杀了。一刀戳中心脏,试问几个人还能再活呢?瑞祥郡主、贺琮他们抢走的,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

楚风目光闪烁:“那是你们还不了解这位火将军。不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已经死了。”

“就算他没死,那又怎么样呢?欺师灭祖的白瀛楚中了湘部最厉害的秘术——魅女魄是活物,只会和太虚功融合,而不会被太虚功逼出,宿主精气也是滋养她的养料,最后,白瀛楚不过就像纵欲过度的人那样,力竭而死。呵呵,”黑衣人说到这里,讥讽,“这也是滥情至极的人该得的下场呀。将军你说,是也不是呢?”

“你就这么确定,当初射白老城主的箭不是火部机关射出?”

黑衣老者捻着胡须:“没错。当初老夫也是跟在老城主身边的心腹,亲眼看到一个白影从草丛中闪过。那孩子当时虽小,可是武功和心机都非常成熟。老城主中箭不治,他抢在我们之前回天都。我赶到他住的地方,他居然能一脸茫然问我:‘年叔,你这会儿来干什么?’”

“当作你那时候看花眼了,也不是不可能。”

黑衣老者自嘲笑了:“将军这话,和当初上邪夫人回答老夫的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将军仔细想呢?从这个孩子来到天都,从讨好上邪夫人开始,他就开始步步为营。射杀老城主之前,他主动求娶了上邪夫人的侄女明月如,若非如此,老城主突然罹难,上邪夫人焉何能扶持他登上天都城主的位置?登上天都城主之位没两年,将军等就全部汇集天都。这里面的事,将军最了解了,将军多大,就已经被他征召了呢。”

“约摸九岁吧。”

“所以呢,以将军韬略,老夫的指认到底能不能信?老夫就是亲眼看见,白瀛楚亲手射杀了老城主!”

“可你还不是活到今天了。”楚风冷笑,“而以你之前所说,凡是那次跟随老城主身侧的,皆不同时段惨遭横祸,或被骏马踩踏,或路过河流溺水,或在家中吃东西被噎死——都被灭口!“

“那正是因为老夫觉察不对,主动寻求上邪夫人保护的缘故啊。”

“没想到,上邪夫人能藏这么久……”

“将军,你应该相信老夫我说的话了吧。”黑衣老者郑重问。

“当初所谓率兵清剿三部,杀死蛮部首领蚩琨、部队统领孑鱼,湘部女主桑怡阵前自f,才换取天都铁骑不踏入湘部,而到了火部,即便风岚城试图投降,大巫师薛旗还是被主上亲自斩杀了——这一切,都只为了销毁证据,以及掩人耳目吗?”

“不仅仅如此。”

楚风不由凝目于他。

黑衣老者道:“那时候,天都王庭和军队的指挥权都在上邪夫人手里,提出攻打三部的时候,白瀛楚趁机将军队的指挥权夺过去。那场战斗之后,司空长烈就被安插入军中,后来的情况,将军都了解了,司空长烈很快就把握了一切。若非一个女人造成了他和白瀛楚之间的嫌隙,直到现在,坐镇这个地方的,大约还是司空那个家伙吧。”

“你别说了!”楚风很不愿意多听这个名字,“现在我应该干什么?”

“上邪夫人希望将军能够进城接受她的册封。”

“天都要迎来一个女主吗?”楚风不由笑了。

“有何不可呢?”黑衣老者也笑了,“只要我等能得到该得到得,谁坐在那王位之上,又有何区别?”

楚风彻底被说动了,他面露笑容,又把手指头放在桌子上轻轻点着。最后他又说:“黑风三十六骑里,除了司空长烈之外,只有贺琮一直担任主上的近卫,感情上同主上十分亲厚,一般不可策反。于尚、秦威被冷延杀了,冷延又死在司空长烈剑下,再除却我,还剩三十个人,我希望,年大人能够奏请上邪夫人,可以重新拨在我的麾下。”嘴角扬起很明显的弧度,“年大人,你也知道,司空长烈之下,谁都没有绝对的主导权。我也是受够了窝囊气,如今,也是我一个人来统帅剩余的黑风三十六骑的时代。”

“没问题!”黑衣老者肩负拉拢他的重任,“毕坤、佟林这些人,被苍龙军团团围住后,倒也没过多抵抗,只有一个叫袁彬的小伙子,似乎很不甘心,但他显然没有主见,被毕坤斥骂之后,也就顺从了。”

“我中午就进城。”

“最迟明天,老夫必定说服上邪夫人将黑风三十卫派给将军,再由将军重新编制。”

天都的秋,多彩多姿。枫叶、紫薇的叶子都红了,千姿百态的菊花也竞相盛开。本又是一个非常好的季节,然而,此地的天风云变幻,一切,又与之前大不相同。

左将军率兵勤王,以至于两万苍龙军不得不低头,选择和谈。上邪夫人对外宣称:鹰王突染恶疾,所以,和谈的事由她出面代劳。只是,王庭内,谢耿池、苏和礼以及王兰青这三位大臣都不同意,并吵嚷着只要见殿下,被上邪夫人寻了个‘大不敬’的由头罢免,并勒令七日之内离开天都,且蓬莱诸城均不得录用。王庭事务改由昔日追随老城主的肱骨大臣年鹿接管。先城主还在时所用老臣,如今也被一一启用。

左将军楚风被封了镇殿大将军,新的黑风侍卫由他统领,变成上邪夫人的得力护卫。

郊外,两匹马箭一样奔驰。

马上两个人——金瑶、银玦,在一片松林前面圈住马,两个人四下里不住观望,依旧什么都没发现,无奈之下,只得策马离开。

青雾,缥缥缈缈氤氲在空旷的山林中。随着太阳的偏西,幽暗松林的深处,一条山路方才忽隐忽现。

尽头的功德院好像一座幽灵屋,这会儿总算显现出它的真面目。

法音禅师盘膝坐在佛像下面,敲打木鱼,诵读经文,晚课全部结束,他才站起。

一个小和尚急匆匆奔到他旁边,悄声说了几句。

他念着佛号:“阿弥陀佛,这样一来,她们必定不会再来扰乱这儿的清净。”

云杉在昔日住过的禅房外面,一会儿扒着门,希望能看到什么,一会儿又手足无措,焦急不已在走廊下走来走去。

实在忍耐不住,她就问贺琮:“长烈到底能不能活啊,禅师找来的那个大夫,他要切开长烈的身子,假如还是救不回来长烈,该怎么办呢?”

贺琮温和道:“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却做不到:“都怪我,都怪我……”

法音从大雄宝殿方向过来这里,她闪目瞧见,顿时如同看到救星:“大师!。”

法音道:“得用幻术隐匿整个功德院的行迹,老衲不得不多费些功夫,所以来得迟了”

“噢,”云杉不由感慨,“若非大师神技,我等此刻必然已是敌人俎上鱼肉。”回望禅房,眼睛里不绝滔滔流下泪来。

法音紧紧盯着,半晌才道:“老衲有些话,不知郡主愿不愿意听。”

“大师请讲。”

“蓬莱城邦割据,由来已久,对内,连年混战,对外,东阳、南莲、星罗、硫国皆环视在侧,其中,又以东阳威胁最甚。如果不想他日故土为他人占有,蓬莱人必须齐心合力,蓬莱洲也要合为一体。”

云杉擦擦眼泪:“大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当初殿下执意要娶郡主,老衲就很反对。关乎种种,或是蓬莱贵族的面子,又或是殿下自己,恣意放任个人的感情,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殿下应是蓬莱的殿下,而不是郡主的殿下,也不是——殿下自己的殿下!”

云杉犹如脸上被抽了好几鞭子。

“说起这场浩劫,焉何不是郡主你引起呢?”

“上邪夫人早有反心,没有我,她也会处心积虑,和鹰王争夺天都的控制权!”她失态叫道。

“可无暇夫人给殿下下毒呢?”

云杉又被当胸打了一拳仿佛,身形踉跄。

法音目中流露出怜悯,然而想说的话依旧滔滔不绝:“当初老衲就提醒过殿下,郡主会成为他的软肋。不仅如此,郡主何尝不也是屋子里右将军的软肋?如果会有这么一天,殿下和右将军反目,郡主要留下谁?又该割舍谁呢?”

“不会的!”云杉彻底崩溃了,“长烈忠心耿耿,殿下也爱护臣子,他们绝不会为了我而反目。”话是这么说,但难以预料的未来里,那些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一桩桩闪过去。从未顾虑过什么的心,此时此刻再也忍不住剧烈颤抖。“大师的意思,还是希望我离开这里吗?”良久,她悲泣道。

“阿弥陀佛,”法音念道,“一切当由郡主自己决定。”

云杉含泪凝望漆黑的苍穹,一时失了神。

禅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童引导着好几个小和尚端着大小不一的刀剪以及各类瓶瓶罐罐鱼贯出来。随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从头到脚穿成雪白的中年男子。

法音迎上去:“和春兄。”

男子合十:“大师。”

“右将军怎样?”

男子摘了帽子,长吁一声:“刀插的位置很准,但是右将军天生心脏异位,这才有了偏差,没有伤到最重要的部位。被切断的血管已经缝合好,只要顺利度过今晚,生命便没有危险。”

云杉很急:“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男子瞥她一眼。

法音道:“这位是瑞祥郡主,和右将军情同兄妹。”

男子这才笑笑:“轻一点,不要打扰他就行。”

云杉忙点头,冲上台阶,轻轻迈进去。

床上,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司空长烈上身缠满白色纱布。他的脸也白得如同雪地,手臂无力搁在身边。

云杉蹲在床边,轻轻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泪,开始成串落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旁边递过来一块手帕。

云杉哭肿的眼睛看过去,原是贺琮。

贺琮始终很温和:“歇会儿去吧,这儿我来。”

云杉摇头:“大师的话,你都听到了?”顿了顿,喃喃道,“我也不知未来还能不能像这样随心所欲地看着他,所以,除非他醒来了,没事了,我哪儿也不去。”

贺琮微微叹息,转身出去,少顷,端进来一碗米粥。

云杉确实饿了,伸手接过来:“谢谢。”

喝完粥,贺琮又把碗接过去。

云杉有些好奇:“你竟一点都不埋怨我吗?”

贺琮冠玉一般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动着关切:“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尽可能好好活着的。”

“所以,我不用想太多,是吗?”

贺琮凝目她,点了点头。

酸涩的心这才掠过温暖,云杉胸中的郁结也松动了些。贺琮要走,她追到门口。

“贺将军。”

贺琮驻足。

她真心又说了句:“谢谢你。”

在司空长烈的床头足足守了一夜带半天,直到第二天中午,模模糊糊的,云杉感觉有什么在摩挲自己的头发。急忙定睛,却见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

她张开嘴,想呼唤什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刚干涸没多久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紧紧握住他的手,她一个劲儿哭,好半天才哑声:“你……终于醒了。”

禅房门“呼”被拉开,刘林成、季飞宇、翟良东和傅连成一窝蜂涌进来。

“将军!”“将军!”“将军!”“将军!”

四条汉子喊出一条声,确认司空长烈确实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他们竟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刘林成还跪在地上,举起双臂大喊:“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贺琮将昨天那个中年男子请过来:“赵大夫,请!”

季飞宇连忙把刘林成、翟良东、傅连成拉一边去。

名医赵和春为司空长烈检查刀口,又诊过脉,将所有人叫到一起:“现下,右将军已经醒了,依照老夫为他诊出的脉相,虽然软弱发虚,但是隐隐埋着后劲,精心修养,再配合用药,应该无碍。只是,”他口气蓦地严厉,“这里还是不需要这么多人,闹哄哄的,着实不利于右将军养病。”

刘林成立刻说:“我留下,你们全走。”

云杉却不肯。

床上,司空长烈一个劲儿朝贺琮使眼色。

贺琮忙上前:“郡主,你撑两天两夜了,再不休息,对你自己不好,也让长烈悬心。”

刘林成听了,一拍大腿:“对啊,郡主你老呆在这儿,我们将军是躺着照顾自己呢?还是继续爬起来照顾你才好?所以,为了我们将军能好得快点,郡主,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云杉脸顿时赤红。

贺琮冲她轻轻摇头,又低声对司空长烈道:“放心,有我。”随后扯住她的袖子,将她带出去。

从隔壁墙上的葫芦门穿过去,贺琮把她送入另一个院子新的屋子里。桌子上,一炉香正袅袅喷吐着轻烟,清甜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贺琮将她一直送入内室。

“从现在开始,你赶紧休息。”

云杉还在生气刚刚刘林成的嘲讽。

贺琮却一本正经道:“长烈已经无碍,主上在宫里,还生死未卜。”说到这儿,他取出一份短笺。

云杉只看了一眼,便叫起来:“这是……”

“没错,“贺琮打断她:“无暇夫人给主上下的是魅女魄,主上的太虚功无法逼出这种东西,若七日内不得救治,主上将被这个活的妖邪吸干精气而亡。”

云杉头上的冷汗涔涔身处。

贺琮的声音非常冷静:“我知道在你的心里,长烈绝对是不能割舍的,但是主上也很重要,你也不能割舍。所以,现在,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有了精神,晚上,你和我,才能回明华宫。”

当晚,一身夜行装束的他们二人,来向法音禅师辞行。

法音禅师道:“三个月前,殿下为了救郡主,修习过《渡世经》里的记载的眠息功。这会儿,如果老衲没有预料错,殿下必定要以这门功夫降低自己身体的机能,从而减缓意念中和魅女魄被动的结合,以抵抗魅女魄对他精气的侵蚀。但当时只是要让郡主不会被严寒飞快夺走生机,所以,殿下只学习了‘眠息’的法门,而有暖玉床的助力,他便略过了下一章有关‘眠息之末、万物重生’的记载。殿下的太虚功犹如流水,保护自身的同时,还可滋养生机。只要身体里有源源不断‘生’的渴望,便有可能摆脱那魅女魄狭隘、单一‘恶’的侵犯。只要将自己意念从恶念的掌握中剥离出来,那么太虚功便能将那独立出来的逼出体外,殿下的桎梏也便迎刃而解。”

御南大街西边的一条花巷外,一顶小轿悄悄停驻。一个穿着青色服饰的丫头,从轿子里扶出一位身材纤长的女子。这个女子戴着风帽,毛茸茸的狐狸毛下一张轮廓精巧的脸,但是五官却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青衣丫头吩咐:“你们就在这儿守着。”

戴着风帽的女子在她的陪同下来到巷子深处、拐角后一个独立的院子前。

青衣丫头上前敲门,“铛铛、铛铛、铛铛铛”三阵有节奏的敲打,镶着兽头的两扇大门从中而开。

一个年纪挺大的家人躬身道:“夫人来啦。”

戴风帽的女子“嗯”了一声,迈步进去。

东厢房还亮着灯,一阵清亮的琵琶声响起来,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叹息:“总觉得哪里不对。”

戴风帽的女子推开门,轻轻笑道:“已经很好听了。”

屋子里,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回过头来,看到戴风帽的女子,急忙起身行礼:“太上夫人。”

烛光下,长相温婉的司马念蓉连忙扶住他:“你这孩子,对娘,还用这么多礼?”

年轻的男子低头不语。

司马念蓉便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怨恨我。如果不是为娘放纵自己,也不会让你有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我是已故老城主的遗孀,而你,才华横溢,却因为母亲是我、而父亲并非老城主,在他人鼻息之下,做了这么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小小经筵。”

“在下并不觉得读书、研究音律不好。”

“噢,”司马念蓉笑起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拿起桌上的曲谱,“这是你刚作的吧,刚刚我听到了,非常好。不逊色于你之前所作、现在已经被纳入金庭乐府的《春海潮升》以及《十面埋伏》。”

《春海潮升》以及《十面埋伏》的作者——方闻雪淡淡一笑:“多谢夫人夸奖。”

司马念蓉盯着他,有些哀怨:“有生之年,我真的听不到你叫我一声‘娘’吗?”

方闻雪低着头,不敢表态。

门外面,响起鼓掌的声音。

司马念蓉当先惊觉,伸开双臂,护住方闻雪,然后喝问:“什么人!”

夜行衣打扮的贺琮缓步走进来:“真好,让我看到了一个很难得的母子和谐的场面。”

司马念蓉惊骇不已:“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不停往外张望。

贺琮冷冷道:“右将军司空长烈还活着,要想以后还能安安稳稳在这里活着,我劝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马念蓉打了一跌,被方闻雪扶住。方闻雪轻声道:“不要害怕,且听听贺将军怎么说。”

贺琮从他脸上流过,欣赏道:“到底还是方经筵知事。”顿了顿,又道,“也不负主上昔日提携你一场。”

方闻雪将司马念蓉扶了坐下,尔后拱手:“在下受殿下恩典,一直未能得抱。如今眼睁睁瞧殿下为他人陷害,又身陷囹圄,只恨自己没有本事,无法相救罢了。”

贺琮颔首:“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说着,他念了一篇经文,念完,问,“方经筵记得多少了呢?”

方闻雪默默回忆着,片刻:“我已经全部记下了。”

司马念蓉狐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也没听懂?”

贺琮拍拍手,外面守着的那个青衣丫头走进来。方闻雪看了一眼,禁不住失声叫道:“你……”

司马念蓉也看到青衣丫头的长相,随之大惊:“瑞祥?”

换上青衣丫头衣服的云杉冲他们拱拱手:“太上夫人、方经筵,救鹰王这件大事,务必要拜托你们。”

司马念蓉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她:“你穿成这样,难道是要跟着我进宫?”

贺琮道:“自然不会就这个样子进去。”说着,他从鹿皮囊中掏出两副人皮面具。“这是赵和春大夫亲手制作,功德院的法音禅师赠送我们的。”和云杉一人戴了一个,两个人的样貌顿时变了个模样。

即便这样,司马念蓉心还是“扑通”乱跳:“瑞祥要跟我进去,那你呢?该不会——”

贺琮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会跟着方经筵。”

次日早上,明华宫。

入冬之后,风便变得寒冷犀利起来。一阵阵的,削走了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鎏金宫里,简单梳妆的明月如百无聊赖,倚坐在榻上,瞧着外面悄然在打苞的蜡梅,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金瑶腰间配着短剑,侍立一旁:“公主,你不开心?”

明月如头也不回:“到底是自己真心爱了好几年男人的江山,谁想得到呢?一朝又要换主人!”

“可是,这次换得是长公主啊。长公主做了女主,未来,这天都王的位置,还不得继续传给你?”

明月如冷冷一笑。

金瑶不由目光一紧。

明月如并不在意她会怎么想,自顾道:“我也挺恨白瀛楚的,但是,就算日后姑姑把‘女主’的位置传给我,我拥有着蓬莱最尊贵的权势,我想,我也不会再找到一个人能替代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同样腰间佩剑的银玦进来禀报:“公主,念蓉夫人来了。”

明月如一听,兴奋地从榻上跳下来:“快请。”

宫女芳琪奉茶上来,另一个宫女芳玲端上点心和一盘香梨。

拿着长柄金叉,吃了一块,莹白如雪的香梨,汁水丰富脆甜可口。司马念蓉赞不绝口:“哎呀,这满宫里上下,还是月如你这儿的东西最好。”

明月如这两天一直没任何人来往,闲得发慌,笑嘻嘻让芳玲再取些好的水果来。“喏,”她眉飞色舞,“这是东阳那边长的葡萄,只固定的一个地方专门生产的,您闻闻,是不是有花香?味道也独树一帜,好吃到不行。还有这个,是硫国使臣前段日子进贡的,珍儿非要给我一个,我不爱吃,珍儿却封它‘果中至尊’,您也尝尝。”

司马念蓉一一尝了,频频点头:“不错不错,珍儿那个小妮子别的也不见得多么出众,就‘吃’这一口啊,谁也比不过她。”

明月如“咯咯”笑道:“说得是呢。”

聊着些家常话,司马念蓉突然对金瑶说:“金瑶,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茶来。噢,要今年刚下来的金梅花,水最好是刚煮开的,鱼眼泡的热度。”

金瑶一愣。

司马念蓉又对银玦说:“御厨今天有四色点心,尤其是香芋馅儿的桂花糕,我最爱吃了,你去给我拿一份来。”

银玦和金瑶面面相觑。

明月如眼珠一转:“太上夫人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金瑶、银玦不敢违逆,只得齐声道:“是。”

出门后,两个人紧贴着窗户凝神听。

只听司马念蓉问:“月如,我倒是好些时候没有看见你去重阳宫啦。怎么,如今上邪夫人大事已定,你还是不去请安吗?”

明月如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是这个,语气懒懒回答:“去,只是早上太冷,不请早安罢了”

“也是,”司马念蓉笑了一声,“你是上邪夫人的内侄女,早晨时光最好,悠闲起床,再梳洗打扮,去重阳宫,是该下午。”

明月如也笑:“那么,太上夫人您,都是一早就去咯?”

“一早就去,”司马念蓉并不介意她语气中的揶揄:“老规矩嘛。我在这个明华宫,哪一天不是一早就去重阳宫?和独孤姐姐作伴、聊天,也是我在这儿,打发时光唯一的乐子呢。”过了会儿,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金瑶悄悄捅开窗户纸,却见她凑在明月如耳旁。银玦也拼命想听,但是再也听不清什么。

唯独看见明月如突然大惊,而司马念蓉脸又忽地发红。接着,司马念蓉低声下气一个劲儿哀叹:“都是我无用,都是我无用罢了。”

最后,明月如笑眯眯说:“夫人,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

等司马念蓉喝上金梅花,尝到桂花糕,已过巳时。略略又坐了一会儿,司马念蓉告辞。出了鎏金宫,拐过一个弯,躲在一丛茂密的桂花树后面瞧瞧观望,只见金瑶也从宫里出来,并急匆匆往宫外去。

司马念蓉不由笑了一声,转身对一直紧跟在身边的青衣宫女说:“我的任务可算完成了,接下来,金瑶、银玦这两个小丫头的注意力势必要放在明月如身上,宫里面,你基本上可以畅通无阻。”盯着青衣宫女木然的脸,“你待会儿要做什么呢?”

“自然是要去找鹰王。”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在晋阳宫。”

“噢——”司马念蓉禁不住赞赏看她,“难怪瀛楚总要高看你一眼,这明华宫里,在这时候,还能想到要去那儿找他的,怕是除了你,再无旁人了。”见她立刻要走,司马念蓉又叫道:“且住。”走近些,神色严肃,“瑞祥,不管怎么样,你此次前去都要小心”

云杉点头:“多谢太上夫人提醒。”

“还有,”司马念蓉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提醒,“那个自称是老城主儿子的东阳人也在那里。”

三天,对于宫变成功的上邪夫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灿烂华美的。而对于扳倒了对手、即将也要问鼎人生最高峰的玉鹏程而言,这段时间也痛快欢喜。

但是,对于中了魅女魄的“他”而言——

即便已经让意识缓慢到自己几乎都察觉不到自己,但是,那个哼着软糯的歌儿、脸上又老是洋溢着浓酽笑容白色幻影,还是可以在难以捕捉的角落,把他的灵魂给找出来。

她时时刻刻都要缠着他……

那哼的歌,或是“咯咯咯”笑着的声音,也不时变换着。一会儿好像这个人,一会儿好像那个人。她们在他周围围绕,不时还呢喃:“瀛楚、瀛楚……”

云杉在去晋阳宫的路上,碰到一伙人。

走在最前面的雪姬眼睛红红,脸也瘦了,突然,她好像觉察到什么,猛地回头。

刚刚,一个很尖锐的目光,如同一把剑一样,直戳进她的眼睛。

雪姬猛地一捂肩头。

那里,曾被她这辈子最为讨厌的一个女子戳进去深深一下。

她猛地追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已经走到前面、但并没走远的青衣丫头。

“你站住。”

青衣丫头转过身,她却惊得松了手。

可是,这眼神还是没变,虽然眼睛和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但是,雪姬就是感觉出了非同一般。

“鸣玉!”她大叫,但是手被一把抓住。

云杉猛地凑近她:“快去引开玉鹏程。”

雪姬愣住了。

云杉松开手,又意味深长盯了她一眼。

雪姬的心“砰砰砰”剧烈跳动。鸣玉正叫喊着要抓这个胆大包天的青衣丫头,她连忙喝道:“鸣玉!”

鸣玉气得脸红红的:“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这会儿,也敢惹公主你。”

雪姬呆呆站着,好一会儿方才说:“鸣玉,浮香,你们去请玉公子。”

鸣玉一愣。浮香连忙问:“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现在就是想见玉公子,然后和他说说话啊。怎么,觉得我终于要放着殿下不管,改投他人怀抱了,很不守妇道吗?”

浮香扁扁嘴:“倒也不是。”叹了口气,拉住鸣玉道,“我们这就去。”

云杉侧身躲在晋阳宫外的大树后耐心等,一盏茶功夫后,果然看到玉鹏程喜滋滋的,跟着无暇宫两个小丫头离开。

她这才飞身跳入墙内,三下五除二点晕了院子里的守卫,又依葫芦画瓢解决掉廊下的十几个人。仗着息影功的精妙,悄无声息飘入正殿,点晕里面的人,最后才进入内室。

缥缥缈缈的幔帐遮挡着视线,她心急火燎往里疾奔,最后才来到一张宽大的榻前。

一个人,分别被铁链绑着双腿,两只手,也被梁上垂下来的两根粗大铁链拴住。他的头发胡乱披散着,让云杉触目惊心的是,这些头发,已经不是昔日乌黑的颜色。

更可怕的是,这一蓬枯黄如乱草的头发下面,原本那张让最美的女人都要妒忌的脸,也变得暗黄枯瘦。

他才二十几岁,脸皮上竟布满道道纹路。这些纹路如此惊心动魄,以至于原本还有一条疤反倒变得不明显。

“鹰王……”她扑上去抱住他,又想到什么,撕了人皮面具,接着,贴他很近,手又颤抖了好久,方才凝聚起力气似的,摸住他的脸,“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你怎么也变成这样?”

迷迷糊糊的意识仿若受到了强烈的召唤,他的眼睛竟睁开些许。但是,腹中瞬间剧痛,随之而来,四肢百骸也一起痛起来。身体几乎要被撕裂的痛苦,饶是从不愿意示弱的他也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并发出低哼。浑身滚热,可是额头上不停身处冰凉的汗珠。

云杉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等他熬过了一阵,身体的痉挛也停下来,她收住眼泪套住他的耳朵:“瀛楚,你听我说,一定要好好听着:下午,贺琮一定会带经筵方闻雪进来。法音禅师教了贺琮《渡世经》眠息法的下一篇,是‘眠息之末,万物重生’的法门,能够助你重生的,贺琮全部教给方闻雪了。贺琮一定会盯着方闻雪把这篇经文一字不差读给你听,你务必要依照着练。”

被铁链拴住的手握起来,铁链也被扯得“哗啦哗啦”直响。

云杉迟迟舍不得放开他,但是听到外面雪姬的声音隐隐传来——

“连黒蛟山上的白梅都不愿意陪我去看,还说什么真心?以后,你就再也不要来无暇宫了吧!”

她恋恋不舍又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会等你恢复如初。”主动印了一吻在他干裂的唇上。

光华殿上。

上邪夫人穿着黑色满绣凤凰王服,睥睨下面跪着的明月如:“你可知罪?”

明月如低着头,目光游移:“侄女不知。”

“大胆!”上邪夫人一拍榻上的小几:“私下里会见他人,还共同密谋,怎么,你这是要吃里扒外,反帮着别人?”

明月如深吸一口气,抬起脸:“姑姑,只不过是念蓉夫人要托侄女办件事情而已,会牵涉到姑姑的权势,可离吃里扒外、密谋暗算姑姑,那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啊。”

“她和你说什么?”

明月如撅嘴不答。

上邪夫人戟指道:“你是打定了主意孤不会严办你,还是怎么着?”

明月如只梗着脖子:“姑姑若是不愿相信我,我说什么,姑姑都会觉得我在说谎。”

上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拿她没办法:“好了好了,先赦了你罪,起来吧。”

明月如却还不满意她的说法,但是,毕竟姑姑主动退让,她还是顺杆子爬上来,挨着上邪夫人坐下:“姑姑,姑姑——”扭股糖一样粘糊得不行。

上邪夫人一脸嫌弃:“死远点——什么话和别人说,非不肯和孤说!”

“哎呀,不就是为了那件事嘛。”明月如这才凑近她的耳朵,叽叽咯咯说了一通。

上邪夫人锁着的眉头顿时松了:“竟是这么回事。”大笑两声,“这个司马念蓉,都和孤一样做了太上夫人了,一门心思竟然还是牵系在那个方经筵身上。”说完了,却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啊……”

明月如搂住她:“姑姑不是还有我吗?”

上邪夫人捏捏她的鼻子,欣慰笑了。

“再过几天,姑姑你要宣布接掌天都,废黜鹰王的诏书上,必定要写上鹰王曾经暗杀先城主的事才行吧?”

“那是事实,当然要说。”

明月如努力笑着:“我也是想不到,瀛楚那个人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背地里原是这么无耻、阴狠。”

“所以啊,”上邪夫人反过来安慰她,“等孤正式继位,当众处死他之后,便给你重新指婚。”想到自己终于要真正站到万万人之上,她不由意气风发,“月如,到那是,天都也好,蓬莱也好,就都是孤的了。还有东阳的丰南家遥相应和,在这个天地之间,日后你想要什么样的好男儿,孤都可以帮你寻得。”

明月如依偎在她怀中,尽可能笑得灿烂:“谢谢姑姑。”

“既然司马念蓉着急站队,又想让她儿子抢这个头功,那么给白瀛楚的判书,以及昭告天下的文书,就都交给方闻雪吧。”

这个决定很快下到国子监。方闻雪奉旨入宫,在凤仪馆的正殿里,一炷香而已,提笔挥就。

上邪夫人一一看过,皆很满意。指着判书,她道:“你现在就去晋阳宫,将这一份一字一字读给白瀛楚那个叛徒听吧。”

“遵旨。”方闻雪从碧玺手里接过判书。

他恭恭敬敬用双手捧着,离开凤仪馆,一名青衣小厮随后跟上。进入晋阳宫,穿过重重幔帐。

内室,鹰王仍被绑着,越发形销骨立。

跟在方闻雪旁边的青衣小厮眼睛立刻湿了,但是,方闻雪突然大喝:“罪臣白瀛楚,你可知罪!”

狼一样侍立一旁的玉鹏程心中欢喜:“方经筵,听说你的判书写得极好,现在,赶紧读给这个恶贼听吧。”

贺琮手捏得很紧,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好在,方闻雪更加大声的朗读将这一切掩盖起来。

“罪臣瀛楚,羞冠白氏,性非和善,地实寒微。昔蒙已故城主隆恩,抚养成人,授业成材,不思知恩图报,反陈虎狼之心。嗟乎,三春意暖源于哪般?江河充盈又始何源?既不下丹谷,又不驶心出,辄可曰命乎?亦不为人乎……”

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长篇大论一再论述“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观点,最终,以铿锵有力对“弑师”这等罪行的控诉以及罢黜王位、并在三日后当众将罪臣斩首的宣判作为结语。

贺琮的心在这跌宕起伏的声音里渐渐冷静下来。他木着脸,将方闻雪读完的判书接过来,捧在手中。

方闻雪整整衣襟,恢复温文尔雅,对玉鹏程拱手:“玉将军,下官告辞了。”

玉鹏程满脸得意,回望一眼。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转身离开之后,一丝乌油油的黑色升起在鹰王蓬乱头发的发根处。那黑色好像春草,焕发得肉眼可见。枯朽的面庞也注入了活水一样,干涸出的纹路慢慢被填平……

三日后,王服王冠打扮的上邪夫人临朝玉藻殿。

王廷大臣以年鹿为首,率领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参拜。

上邪夫人语声威严:“免礼,平身。”随后道,“众卿,孤今日亲自临朝,将要宣布的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这几天来,之前的天都王,孤何故始终不令出来,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年鹿顺势接话:“太上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嗯。”上邪夫人微微颔首,然后接道,“在说这个重要的事之前,孤还是要请大家见一个人。”说着,瞧一眼金瑶。

金瑶随即踏上一步:“宣玉鹏程进殿!”

传旨官将这个旨意一声接一声传出去。

不一会儿,梳起整齐发髻的玉鹏程便大步进来。

看见上邪夫人,他先叩首:“参见太上夫人。”

“免礼,平身。”上邪夫人对大家说,“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不是别人,其实就是本次助孤守城、抵御苍龙大军攻城的玉鹏程玉将军。”

玉鹏程正喜滋滋的等她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料竟只听到这个,脸色顿时一变。

上邪夫人却自顾继续往下说:“论功行赏,孤要封他为金刀武士。”

玉鹏程瞪起一双三角眼就要发怒。

站在武官之首的楚风突然发声:“金刀武士,赶快谢恩那?”

玉鹏程手往腰间探去,但是碰到楚风冷笑的眼神,心却猛地慌了一下。

楚风继续说:“若非当初能够即时补位右将军司空长烈,那天,本将军可就来不及带兵进城啦。”

“司空长烈”这个名字,震慑力绝对!

玉鹏程想到传闻里,银狐一直和火将军并列,此刻若真爆发起来,在玉藻殿上被楚风打得丢了脸,那可真就划不来。当下深吸一口气,往上行礼:“谢太上夫人!”

上邪夫人十分满意,然后说:“孤现在就说那个重要的事情,各位都知道先城主在去三部的途中罹难的事吧,这几天城中大乱,为了平乱,孤派了不少人,明查暗访抓了很多城中的奸党、苍龙的暗线,最后,竟然还让孤挖出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原来,昔日先城主的死,并不是中了火部的埋伏。”说到这里,她对金瑶说:“去把犯人押上来。”

金瑶领命。

不一会儿,头发披散,胡子拉茬的白瀛楚被带上来。他很瘦,以至于脱了相,头发覆盖着半个脸,带着手铐脚镣,一步一顿缓缓走来,看起来真的像个奄奄一息的人。

已经被升为国子监大学士的方闻雪拾阶而上,来到上邪夫人宝座旁边。

上邪夫人道:“你来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详细说给群臣听罢。”

“是。”方闻雪依然风雅,接过金瑶手中的一卷诏书,打开。

此文书重点,与之前的判书有所区别,开头竟着重阐述先城主白孤鸿背信弃义,和火部女子韩玉晖私通,并出力描绘先城主白孤鸿享受着花灵公主独孤氏的全力支持,暗地里却勾结妄图打入天都女奸细的种种勾当。方闻雪深谙上邪夫人的心思,抨击白孤鸿不顾天都蒸蒸日上的前景,只想着要甩掉花灵公主的牵制,而要将已经臻入富裕的天都重新托入三部逼仄、狭隘的体制文化。

方闻雪的声音这时候也高昂起来:“韩氏亡我之心可诛,先城主为一己之私罔顾众臣与百姓之心亦不可留。是以幼徒白氏瀛楚每日寝不安枕于欲力挽狂澜。”

接下来,他口中读出的,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上邪夫人不欲王权旁落三部,变成了白瀛楚不欲王权旁落三部,白瀛楚暗中伏击先城主,也变成了“随师以求力荐不得,目睹先城主罹难,遂招猛士,荡三部,以报师仇”

上邪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把抢过诏书,只见行文流畅,言辞准确,还是她之前看过的那样。只是,为什么从方闻雪嘴巴里出来的内容,竟完全变了模样?

“方闻雪,你——”她还没怒喝完,下面,玉鹏程已经气炸了肺,伸手拉住后背衣服的凸起,用力往外一抽,“仓啷”两声,两把雪亮的长刀又出现在他手上。

“独孤静钰,你阴我!”

已经彻底明白过形势的玉鹏程挥舞双刀,跳上台阶。

上邪夫人顾不得找方闻雪算账,躲开玉鹏程的第一波进宫,随即翻滚到金座后面,也翻出一把刀来。

这刀,也是背后身长。

“当当当!”三下,挡住玉鹏程的刀。

玉鹏程眼睛通红:“贼贱人,你一直都在妒恨我母亲!”

“要不然呢?”上邪夫人切齿:“你真以为,孤会将这天都,奉送给你这贼贱种享受?”

玉鹏程气得“啊啊”大叫,猛砍猛劈。

殿上群臣大多都吓坏了,只有楚风面带冷笑,一言不发。

一个青衣小厮穿过人群,来到披头散发的鹰王身边。他先撕开脸上一层皮,接着向鹰王行了一个浅浅的礼。

乱发之下,鹰王的眸子熠熠生光。

他露出雀跃的神色,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

“当当当……”的连声撞击,让其他文臣根本注意不到这里。

玉鹏程再次压住上邪夫人的刀。

但是,一抹冷笑在上邪夫人脸上化开。

一股连绵不断的内力潮水般涌出,玉鹏程的刀被猛地崩开。接下来,便是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击,玉鹏程中了上邪夫人一掌,又被飞身而来的上邪夫人踩在脚下。

“沉寂二十年,你认为孤,是白白忍气吞声的吗?”

白孤鸿师徒的先后背叛,一步一步造就出她这个锋芒外露的女人——独孤静珏,早就已经练成拥有一部分太虚功的高手。

上邪夫人一脚,把玉鹏程踢到台阶下面。

玉鹏程爬起来,旁边就是带着手铐脚镣的白瀛楚。

玉鹏程心慌意乱,匆忙之间余光不过匆忙一瞥而已。然而,就着一瞥,他却大惊失色。“这、这……”指着旁边的人,他禁不住体若筛糠。

贺琮已经为主上把乱发梳好,一枚小巧的玉冠别住了两鬓的头发,瘦削的脸上露出了晶亮的黑眸,一时间,冠绝天下的风采似乎又都回来了。

雪亮的刀光正在飞来。上邪夫人手持长刀,长刀的刀尖也突然凝结住一样。

玉鹏程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独孤静钰,你输了,你还是输了!”

上邪夫人脸部急速扭曲,然而又是一掌,把他掴翻在地。

毕坤、佟林、袁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取出绳子把玉鹏程捆起来。上邪夫人见此情景,胆气顿时一壮:“竖子之言,孤无须当真。”又乜斜旁边:“原来是贺琮来了。现在黑风三十骑都归孤所有,孤新封的镇殿大将军是他们新的统帅,你孤身一人,要不要也拜入孤的麾下呀?”

贺琮嘴角微微上挑:“我的命,是主上的给的,我这一生,只认主上一人。”

“迂腐!”上邪夫人斥道,又在台阶上找到方闻雪:“方经筵,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刚才的诏书你读错了,重新读过。”

拥立她的新首辅大臣年鹿扶着碰歪的帽子溜过来:“没错,宣判白灜楚的诏书,你赶紧重新读一遍。”

方闻雪叹了口气:“太上夫人,以在下愚见,无论治理天都,还是日后统一蓬莱,鹰王殿下都不可或缺。列位且想,殿下治理下的天都,重农耕,扬渔业,吸收诸多先进工艺,造船、造访、纺织等那一样不时日渐兴旺呢?不禁政见远胜昔日老城主,便是勤于政务又宽厚待下的德行,自称先城主之子的玉鹏程也难望项背。”

声声掷地,顿时引起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上邪夫人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提刀便要上去,被贺琮拔剑挡住。

“你启开!”上邪夫人气晕了头。

贺琮只是不让。

上邪夫人连连进攻,闯不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敌人又多了一个。提刀后退,衣袖波波而动,太虚功又开始流动。

鹰王看在眼里,叹了一声:“贺琮,退下。”话音刚落,上邪夫人目光刀子一样飞旋这边,接着一道雪光飞逝,那把长刀直劈他的面门。

鹰王轻轻往后一闪,刀走空了。上邪夫人用尽全身力气,数十招连绵跟上。但见一大片刀光纵横,慌得众文臣纷纷趋避,唯恐被刀光波及。玉藻殿上很快空出一大块空地,而上邪夫人一轮急促的攻击结束,力气也用尽了,她不得不拄着刀,气喘吁吁。

鹰王举起双手,连着手铐的铁链已经被劈出道道白痕。他双手往外一份,“咔嚓”一声,损坏最深的那个地方断为两截。接着,他接过贺琮地上的一把匕首,“铛铛铛铛”四声,将手铐脚镣全部裁断。

上邪夫人瞠目结舌:“你……你的太虚功——”

鹰王冷冷一笑:“你可知太虚功并非‘别人’传授孤,而实际上反而是孤传授给‘别人’?这就是为什么你费劲了心思,却只能从那‘别人’处偷偷学习到四层境界的缘故,一切都是因为这太虚功本来就是孤的东西。”

“你胡说!你胡说!”

鹰王将匕首还给贺琮:“那我们不说太虚功,就说刚才方经筵提出的话题吧。孤觉得,方经筵说得很对:即便将这座天都城让给师娘你,你又如何能治理得好?春天桃花汛来得及,夏天又多发台风,仅南边几州,农耕损失就很大。若是师娘,该当如何处理,冬季各地才能安然过冬?渔业上面,紫荆、银门一向不愿意让出自己的那份利,天都收归了紫荆,不仅不能让他们吃亏,还要多贴补他们一些。海上,我们自己就吃亏,但渔民的收益还要保证,试问师娘,你又该怎么办?”

上邪夫人脑子乱了:“只要孤成为女主,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做。”

鹰王摇摇头:“想要做好一个王,可不能只依靠别人。”

上邪夫人“呸”了一声:“射出去的箭,怎么可能再回头?既然你口舌厉害,那么孤也不得不来硬的。”提高音量:“楚风!”

“微臣在。”楚风应声而出。

“你表忠心的时刻终于到了。”

楚风微微一笑,拔出剑。大殿外,更多的黑风侍卫涌进来,而为首的却是一身紫衣的瑞祥郡主!

云杉一见鹰王已然恢复神采,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旋即目光犀利,对上邪夫人说:“独孤静钰,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鹰王道:“太上夫人长居天衡峰,只听过黑风剑阵,却从没见过黑风剑阵,这是弟子苦心孤诣训练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改为他人所用。”顿一顿,对楚风说,“你诱敌有功,又及时传讯给贺琮,方才使得孤最终可有方法突破樊篱,今日的剑阵便由你主持吧。”

“谢主上!”楚风大声道。

大殿外却传来猛烈的潮号。

袁彬飞奔出去探查,过了一会儿又飞奔回来:“主上,外面有大批人冲过来了,领兵的是苍龙盟的刘景空。人数大约有六、七千。”

上邪夫人脸色一变:“玉鹏程这厮,还真要夺位。”

鹰王斜瞥她一眼,威严之下,她目露愧色,终于缩回了头。

“楚风,可有把握!”

楚风禀手低头:“绝不敢有辱主上平日的教导。”

云杉道:“我也要和他们一起。”

鹰王笑了:“云儿,且和孤一起为楚风他们掠阵吧。”

三十把长剑一起亮出,森森如同一座小小的树林。

楚风居中,贺琮护在旁翼,楚风大喝:“白龙象,水流风起,东行!”三十侍卫齐声相应:“着!”修炼过内力的呼声高亢雄浑。只见三十把剑交相摆动,翻转腾挪最终联合。他们三十个人,变成一条龙,雪亮的剑光,变成龙之利爪。

黑风三十卫,变成了一台绞肉机,剑光翻滚到那里,刘景空的大军就在那儿被绞得血肉横飞。

从东打到西,三十把剑没露出一点儿空隙。停下来,贺琮和楚风换位,贺琮又高呼:“朱雀象,雷动火燃,振两翅。”一字长龙的队伍顿时又变作飞鸟模样。双翼合拢,一大片敌军都成了死尸;再次展开,又是一片敌人死去。

苍龙军最后都怕了,不敢再围攻,剑光一来,节节败退。可是,他们退,黑风三十卫可不会退。前者是羊,后者是虎,虎入羊群,自然要逞凶到够。

已经没什么需要额外参与,放下一颗心的云杉转头看看,随即搬来一个绣墩。 “你先坐下吧?”她极为温柔。

鹰王心一荡,握着她的手:“我没事。”

云杉低着头,过了会儿,扬起笑脸:“有生之年,我也想照顾你一次。”眼睛里水光流动,楚楚动人。

鹰王既欢喜又感到温暖,连忙点头:“好。”

上邪夫人眼见三十卫打退了苍龙军,最后楚风更是一人直冲到前面,一剑砍下刘景空的头。

刘林成、季飞宇、翟良东和傅连成率领禁军围住剩下的苍龙军,一场大战就此尘埃落定。

上邪夫人绝望地闭上眼。

楚风血染战袍,将刘景空的头提于阶下:“参见主上,属下幸不辱命!”

鹰王微笑:“你辛苦了。”

上邪夫人悲叹一声,半晌道:“瀛楚,能不能告诉我:明明魅女魄是无解的,为什么,还是没法破你的太虚功呢?”

鹰王瞧着她:“师娘真想知道?”

上邪夫人低下头颅,轻轻一点。

鹰王方道:“那是因为,师娘的安排固然巧妙,但还是算漏了一点。”

“那是什么呢?”上邪夫人追问。

“你让玉鹏程给雪姬的那瓶魅女魄,其实,雪姬只倒了一半。”

此言一出,不仅上邪夫人愣了,连云杉都忍不住一呆。“竟然有这事?”云杉想到什么,不由得喃喃。

鹰王忙握了她的手,笑着说:“当然,亏得云儿和贺琮为孤带来眠息功的新生之法,且托方经筵的福,一字不差说给孤听。”

云杉讪笑:“我们怕是多此一举,白操这份心了。”

“怎么会?”鹰王满面春风,“你在孤身边说的话,孤一个字也没听漏。连同……”

“哎呀!”云杉立刻低叫起来,“那个你就不要讲啦!”

他才“嘻嘻”笑着住口。

上邪夫人目露嫉恨,但又无可奈何,只是大骇一件事实:“原来方闻雪第一份判书里面,就已经有解救你的法子。”旋即顿足,“这方闻雪,还是月如专程举荐!”

“尸沉于底,三年不起。草木生发,改天换地’,你以为是昭示孤过失、你崛起的文字,确实就是《渡世经》里助孤脱离桎梏的妙法!”鹰王用人神奇,心下也忍不住一阵得意,“所以又何止云儿他们对孤忠心,就连你的亲侄女月如,也是心向着孤的。”

上邪夫人手捂胸口,突然一口鲜血喷射在地。

她被武士抓住,负隅顽抗:“白瀛楚,无论如何,你也改不了你弑师的事实。”又对方闻雪嘶吼:“还有你,方闻雪,你口诛笔伐他人之前,为什么不先看看自己。你不过就是司马念蓉和——”喉咙突然一痛,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激昂奋发的女主意气,黄粱美梦一般短。她用力挣扎,最后摔倒在地上。握着喉咙,失魂落魄抬起一张没了血色的脸,空自张口:“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鹰王封了她的哑穴,传音入密:“你处心积虑寻找来的魅女魄,让孤尝到从未有过的凄楚和痛苦,所以,从此刻开始,孤也令你你口不能言,多少年修炼得来的武功不能用。孤还让你留在天衡峰,但是,没有财宝,也没有锦衣玉食,除了碧玺依旧跟随你,也只是为了不让你饿死。”目光闪烁,后面的话一字一吐:“你加诸孤身上所有的痛苦,孤要让你用后半辈子一点一点偿还。”

依照天都现有的法典,方闻雪对参加这次叛乱的文臣武将做如下判决:年鹿结党营私,搅乱朝纲,力斩;所有参加叛变的高级武将全部格杀(包括冷延);中级别校尉,以及低级别兵士不能明辨是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有职位者依次降级,无职位者杖责。谢耿池、苏和礼、王兰青全部召回,继续主持王庭。

玉鹏程确实是先城主的孩子,这一点,朝局恢复之后,鹰王和群臣重新开始朝会时,大方承认了这一点。鹰王认为:“如果各位觉得,先城主过世,该由先城主的子嗣继承城主一位,孤可以让贤。”但是,朝局这十天一来一下一上,又一上一下,变动如此剧烈,漫说非是鹰王不能维持天都已享受了近十年的稳定,光光看鹰王的势力:文官里头,谢耿池领衔,重臣中十之八九都是他的拥护者;武将里面,黑风护卫厉害如斯,鹰王本人又武功高绝,哪个大臣还敢提废他的事宜?

最关键的一点,当初上邪夫人朝堂之上,和鹰王对质,至始至终,鹰王也没承认过“弑师”这样一个天大的罪名。

既然没有“弑师”,那么殿下的德行自然不亏。

至于那玉鹏程,众臣纷纷认为:“乱臣贼子,当杀则杀。”

司空长烈移入将军府养了半个月的伤,刚从府里出来,小章子前来宣旨:“着右将军司空长烈去巡监司,提审刺客玉鹏程。”

司空长烈接过旨意:“章公公,主上可有特别明示?”

小章子笑着道:“殿下说了,如何处置这个人,全凭右将军的意思。便是当场活剐了呢,殿下也没意见。”

“那怎么可以呢?我……”

司空长烈还待再说,小章子手被烫了似的,飞快摇着:“哎哎哎,我旨意可是带到了。其他事,我可不知道。右将军,咱回见咯。”

瞅他兔子一样溜走,司空长烈忍不住吐槽:“这倒霉事儿,怎么就搁我手上了呢?”想来想去,去了巡监司,最后给鹰王带回来两把长刀。

那长刀雪亮亮的,很锋利,刀把下面有机括,刀身还能神奇缩起。

“是那人的刀!”鹰王道,“你没杀他吗?”

司空长烈斟酌着道:“重创其心脉,两年之内,他无法再自如使用武力。因为考虑到毕竟是先城主的独生子,”打量着上面目光突然变得冷冷的,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鹰王“哼”了一声:“就你心软。”随后摆摆手,语气温和道:“下去吧。”

这次动乱过去之后,蓬莱的格局发生了一个很大的改动。因为苍龙会盟主刘景空死于乱军,苍龙会盟主之位空缺,苍龙会下属十五州自然要争。鹰王为他们出了一个主意,苍龙盟主,文要能诗文,武要服众人。他给十五州推荐了自己麾下得力的左将军——楚风。

十五州的城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鹰王笑眯眯坐在主位上,并不多言。

但是哪里还有人敢提出异议!

明华宫,则又恢复了昔日的和平。春天慢慢了,晴翠池边的绿柳吐翠,草地上盛开了大量鲜花。赵霓珍、岳无尘先后邀请鹰王在此饮宴。欢聚数日,鹰王终于摆驾无暇宫。

雪姬被冷落了好些日子,已不再指望复宠。但是,这一天伊始,鹰王对她态度依旧,入夜温存,爱抚之间洋溢的还是恩爱之初的浓情。

雪姬依靠着他恢复健壮的身体,啜泣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其他人,而伤害你了。”

他轻吻她:“你没在这些日子里受伤,那便好。”

鎏金宫随后被赐了很多礼物,明月如没想到的是,上邪夫人被禁足之后,鹰王居然连续三日在她这里留宿。很久没有这样你侬我侬的温存,还很年轻的她容光焕发,一时间并不输他人太多的容颜更加娇媚,艳光四射。

一切种种全部平定。这一日,鹰王早早下朝。他没有去无暇宫、鎏金宫,也婉拒了碧华夫人、和长信夫人的邀约。脚下匆匆,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昭阳阁。

“云儿!” 一进门,他就高声叫。只见云杉面朝窗外花圃独坐。院子里,海棠吐艳,春光正浓。

“云儿,”他凑上前,讨好道,“孤来看你了。”又举手发誓,“从今往后,孤每天都会来看你,绝不食言。”

云杉这才转过脸。

他想亲她。

她将脸躲在一边。

他眉一挑:“真的生气了?”

云杉长叹一声:“没有。”

他笑起来,搂住她:“孤是陪珍儿、无尘她们好些日子,可孤何尝不想每时每刻只陪你一个人呢?”拨正她的脸,双目凝视,“若能重来,孤便不想做这天都王,只要能和云儿一起相守,共赏晨昏,天都如何,蓬莱如何,又关孤什么事呢?”

云杉忍住想哭的冲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要走了。”她很是眷恋,可态度坚定,“这次动乱,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地方,终究不是我该待的,我还是应该回熙朝。”

“你在胡说什么?”他顿时急了,“什么是不该待的?”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和长烈传出不和,没有你们君臣不和的谣言,上邪夫人、玉鹏程也不会这么大胆,铤而走险。即便他们早就计划,计划的事情也不断展开,最终没有你因为我将长烈调离白麓,苍龙军就难以入境,冷延也不敢公然杀了秦威他们。自然,长烈不会中那一刀,而无暇夫人也不会因为妒忌,喂你喝下魅女魄。”

鹰王听得有些呆:“云儿,这些事的背后,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孤和上邪夫人势不两立,她想除掉孤,孤骨子里,何尝不想除掉她呢?都是孤算计的,和你没有关系。”

“但是,”云杉用力握住拳头,“我真的不想再在你和长烈之间做选择了!”

此话一出,鹰王顿时愣住,良久,他才结舌:“为、为什么?”又蓦地恼怒起来,“为什么会是这个理由呢?”

云杉也豁出去:“那一天,冷延差点就把长烈杀了的时候,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我这才发现:那么久以来,长烈对我那么好,我每次都利用他,事情结束之后迫不及待就要甩了他,他都没有和我计较过。正好在功德院做客的赵和春为他开膛,我好怕神医也救不回来他,懊恼得想要死啊!但是后来,赵和春说长烈没事了,贺琮又把楚风传来的消息给我看,你又出事了,我觉得就是当场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我都没法恕罪。好在你也没事!可是,假如有一天真的要我选择,是留住你,还是留住长烈,那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不能接受再因为我,又让你们陷入一丝一毫的危险。”

“云儿,”他平息的怒火,动容道,“不会再有这种事的……”

“我不能选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心里充满悲伤,痛苦摇头,“所以,我必须离开。”抹了抹眼角,却又笑起来,“事实上,殿下其实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你有长烈、楚风、贺琮他们,身边还有无暇夫人、碧华夫人这些红颜,即便远离故国,在这蓬莱,你根本就不会寂寞啊。”

“不是这样的!”他截口。很想继续反驳下去,但千言万语涌上来,他还是没说。突如其来,脸色冷了。

云杉能感觉到过去的那道罅隙又横亘出来,心中酸涩,可还是强迫自己笑着:“所以,再见了。”

也许,风雨之夜的乍然相遇,开启的这段经历就是太过离奇。而她本一介平民,就算渴望,还是那个在她很小的时候、为她做风筝的男孩,才是她真正应该前去争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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