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云乔尹带着云杉一路疾行,最后来到另一个偏僻的山村。他轻轻敲开一扇柴门,男主人女主人均是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他的脸先是吃惊,旋即看见他递过来十几个铜钱,方才欢喜地笑了。
“二位寿星,我和女儿赶路急,错过了客栈,借两间睡房,暂歇一夜,可好?”
两个老人听他说话文质彬彬,越发没了怀疑,老头儿主动让开道:“请进吧,家里面简陋,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老婆子将他们带到两间厢房前:“这两间,今天晚上就借给你们用啦。”又倒来两盆热水。
云乔尹都放在其中一间房内,尔后回身,解了云杉被封的穴道。
云杉好像被绑了很久的人,用手捏自己的胳膊好一会儿,方才恢复正常气血运行,目光斜瞥,不由怒道:“你干嘛还呆在这儿?”
云乔尹盯着她的目光很是炙热,如果眼睛里可以伸出手,这双手此时此刻一定已经扑上来……
云杉止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后退,一跤跌在土炕上。
脑海中飞快闪过曾经那个风雨交加的夜,墨黑的天空,正划过耀眼的闪电。就是这个人,他本该是自己最敬爱的义父,却在那一晚,要对自己意图不轨。
云乔尹往前逼近。
她猛地跳起来,手里拽着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力往前刺去。
匕首被云乔尹轻易打落,接着,她被云乔尹捉住右肩头,逮着,按回那个土炕。
“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她疯了一样大喊。好久,方才在已经散成一团的乱发缝隙中,看到只是皱着眉头坐在对面凳子上的云乔尹。
云乔尹还仰着头,长吁短叹,好一会儿,转脸对她说:“我知道你到底是谁,我疯魔过,也恨不得干脆失去理智,但是你只是个孩子,而我还养大了你。所以,你担心的事,不会再发生。”
云杉不相信,手用力往外一指:“你赶紧滚!滚!”
云乔尹目光中倏地含恨,六条本就纠缠在一起的疤,此刻纠结得让他更加如同一个怪物。双手握拳,直接嘎啦啦直响。最后,他浑身的戾气还是散了,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精气神的布偶,他脸色发白,脚步虚浮,人踉跄了出去。
可是,当云杉鼓起勇气想要逃跑时,他又神出鬼没拦住了去路。几番交手,云杉都占不了上风,最终还是被点了穴,被抱到床上。
云乔尹坐在床边,眼神慈祥得真的如同一位老父:“非得这样,不然,这一晚,你是不能好好睡啦。”
春天的晚上,既安静,不冷不热又极为舒服。再怎么给自己鼓劲,云杉到底还是睡着了。再度醒来时,耳朵里充满了“叽叽喳喳”的鸟鸣。她睁开眼,接着便发现被封的穴道已解。但是身上的衣服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来到门口,细细查看,门虚掩着的样子似乎也是昨日云乔尹出去后保持的那样。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绷劲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来到窗口,将窗户支起来,“噢!”她止不住发出惊喜的赞叹。只见一株很茂盛的月季花正长在窗外,温暖的春风吹开了满枝的红花,一朵朵都大如小碗,美艳无比。
云杉伸长了手,够不着,收回手,转身便去拉门。刚拉开门,却见一个梳着垂髻的女子出现在门口,也是一阵艳光四射,她盯着垂髻女子的脸,顿时看呆了。
似乎先前看到的月季也不如眼前这个垂髻女子艳美呢,好半天,云杉方才回过神,接着目光一冷:“你是谁?”
“我叫淼秋儿。”
云杉一侧的眉尖微微一抬:“没听过。”伸出手,便将正在施展魅术的淼秋儿一拨。
淼秋儿打了个跌,顿时叫起来:“唉!”气急败坏之余,魅术散了,艳光消失,那张五官平平无奇的脸顿时显露出来。
云杉不由一怔。
淼秋儿慌忙举起袖子遮住脸。
“噢——”云杉眼珠转了两圈,顿时嗤之以鼻:“原来又是一个旁门左道。”
淼秋儿自然觉得此话刺耳,可是云杉要走,她急忙跳起来拦住。
云杉刚刚试过她,知道她的身手乃是泛泛,便道:“我不想欺负你,快闪开。”
淼秋儿越发红了脸,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干脆往下一坐,两脚乱蹬,耍起无赖。“你想走就走吧,我拦不住,也没本事拦住。只是稍后你义父回来,要挖了我的眼睛削了我的鼻子撕烂我的嘴,让我就算练成了最高阶的魅术,也没办法再去迷惑男人。”
云杉一听,来了兴趣:“原来你是魅族的人。”
淼秋儿斜眼瞅她一眼。
云杉双臂环抱:“好啦好啦,我义父确实会做出你说的那些事情,为了你不变成瞎眼没鼻子烂嘴巴的丑八怪,你就说说现在要我做什么吧?”
淼秋儿一骨碌爬起来,将她推回房间:“你就乖乖呆在这儿。”
云杉拿她没办法,回头看看窗外,叹了口气:“好吧。”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声音:“杉儿?杉儿!”
她才把目光从那株红艳艳的月季上收回来。
出现在房门口的云乔尹身材挺拔,灿烂的阳光斜照的缘故,脸上的疤痕似乎都淡了不少。他拎着一个芦叶包,芦苇叶包裹的鲜肉饭的香气隔着距离也能清晰传到鼻端。
云杉忍不住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会儿,自己肯定很开心地张开手臂奔跑上去——
“又是集上那家最好吃的鲜肉饭吗?”
那会儿的义父和蔼可亲:“当然了。”
她揭开芦叶咬一口,肉香,混合着芦叶清冽的饭香盈满口腔:“嗯——真好吃。”
义父眼睛里装满了笑,随手一招,又是一个大风车出现在手里。
“噢!”她立刻双眼放光叫起来。这个风车共有五层,结构精巧,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风车。举起来迎风一跑,七里甸莲花庄的孩子全被吸引了跑出来。每个人都追着她恳求:“云杉,给我也玩会儿。”
如果不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眼前这个人,应是自己最敬爱的人。
但是,即便昨夜他表现得不失理智,可被那压抑在眼底深处的欲求隔着空气,她依旧感受真切。
淼秋儿看看门口,看看里面,不明所以,自顾堆起笑:“云老爷,快请进来坐。”又将云杉拉过来。云乔尹带来的芦叶鲜肉饭被她剥开在盘子里,接着,她又将一双筷子递在云杉手上。“云姑娘,吃早饭。”
云乔尹看她一眼:“我要带我女儿去大青山,那儿地处偏僻,和你原本所在的白凤岭也差不了多少。”
淼秋儿忙道:“即便都是山,江南的山水自然好上太多。再说,我这儿就算回去,千里迢迢,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转,不如还是跟着云老爷你,所以,你千万不要丢下我,江湖水深,我一个弱女子怎么着也要有个依靠。”
云杉插上一句:“我可没说我愿意回大青山。”
云乔尹不理淼秋儿,只看她:“义父明白自己不可太贪心,可是杉儿,义父将你从小拉扯到大,虽是‘义’父,可情感上焉何不等同于‘亲’父?你又离开了很久,整整六年,义父哪一天不在想念?所以,你就遂义父一个心愿,既然回来了,就陪义父一年。一年之后,江湖之大,鸟飞鱼跃,义父都不再强求。”
“如果我不同意呢?”
云乔尹脸上六道微微淡去的疤痕一起跳了一跳:“那义父只能将你永远留在身边!”
云杉心顿时一颤,这才低头,躲开和他的对视。
云乔尹拎出一个包袱给淼秋儿:“你给小姐换个装。”
淼秋儿不经意成了丫头,嘟起嘴,奈何迫于他的本事,不敢发作。他出去,淼秋儿这才将包袱打开,只见里面都是布衣,不由扭头看云杉:“我们这是要躲多少仇家呀?得将你改头换面吗?”
云杉叹了口气:“魅族在这方面可有高人一等之处?”
淼秋儿抖了抖一件花布衫:“只要我愿意,就算你亲爹妈过来,也绝对认不出你。噢,对了,”她猛地想起什么,“你是云老爷养大的,可他只是你的义父,你亲爹亲妈怕是本来就不认得你。”
就这样,大路上出现了一个组合,一个头发胡子皆有些斑白的老者带着两个女儿,大女儿身体不太好,怕风,所以骑在一头毛驴上,戴着一定自带面纱的帽子。二女儿就活泼多了,面目清秀,梳着双髻,一路上脚步欢快,不时和老者说话,聊天开心时笑得“咭咭格格”。
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走了三天,这一天,突有两匹马从后方飞驰而来。
毛驴上,那女子藏在面纱后的眼睛不自主地一亮。但是,那两匹马只在经过她们的时候略微减速,之后就又扬起四蹄,奔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