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宫中,自从睿儿夭折后,贵妃便歇了许多心思,也不再如从前那般一心想着争夺后位。刚开始那几日,睿儿的死给贵妃的心里上造成了极大的创伤。除了皇上来,她说两句话,其余时候连话都变得少了许多。
然而,宫中是最容不得眼泪与伤心的地方。贵妃久居宫闱,自然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个道理。加之彩纹日日在身边开解她,慢慢的,她也渐渐放下。
彩纹说得对,没了睿儿,她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若是一旦失了皇上的宠爱,便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皇上为了前朝之事烦扰,她最应该做的不是伤心,而是体贴皇上,为他分忧!只要得到皇上的心,什么都会再有的!如今李妃已经是彻底失了恩宠,吴妃向来庸懦,唯有杨妃颇得圣宠,若是这个时候她失了先机,便是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何况宫外还有个最大的威胁呢!
彩纹的话虽说听着刺心,却句句忠言逆耳!于贵妃来说,不啻是醍醐灌顶!她猛然间醒悟过来,一定要赶在宫外那个姓苏的女人进宫前,保住自己的地位!据悉她派出去的人并没能杀了那个女人,还因此而丢了性命。
这个女子是她的心头大患!有这样大的隐患在前,她若是依旧沉溺于自己的伤心中,岂非是功亏一篑?
想通了这些道理之后,贵妃压抑着自己的丧子之痛,再度开始出入嘉德殿请安,不时地为皇上送去亲手做的吃食。于男人来说,女人的温柔便是最好的缓解压力与疲惫的一剂良药!
故而当丫鬟将李妃被允准回宫的消息传到贵妃耳中时,她只是不屑一顾地笑着说:“在本宫眼中,李妃从来都如跳梁小丑一般!若说在这宫中,稍令本宫忌讳的,唯有高阳殿的那一位。至于旁人,本宫从未看入眼!”
“娘娘能这样想,奴婢便放心了!”彩纹附和地说道。
“李妃……”贵妃轻嗤一声,没有说话,眼底却满是轻蔑。
事实上,李妃的回宫比之她当日出宫所造成的影响小许多,别说杨妃与贵妃,就是低等妃嫔也都在心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大家都等着看,李妃要如何收拾眼前这残败不堪的局面。
当李妃回到久违的寝殿,坐在紫檀木雕花妆台前时,整个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伸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寝殿中的物件,渐渐,泪流满面……
今日出宫迎李妃回宫的人是章华。李妃初见章华,只以为是皇上急于想见她,故而派了最心腹的人来接。一路上李妃几次开口想要打探皇上的口风,章华都避而不谈。
直到进了宫门,章华被她缠得无法,见四下无人,方才凑近说:“娘娘,老奴奉劝您一句,您现在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保养身体上,旁的先别想。皇上已经给了明话,断然不会见您。您又何必要惹皇上心烦呢?”
“我……”李妃贝齿紧咬嘴唇,弦然欲泣地看着章华,“章公公,本宫知道现在皇上在生气,还请公公好歹劝劝皇上。本宫自知罪孽深重,不求皇上宠幸,只希望皇上莫要因为臣妾而气坏了身子!”
章华叹口气,这样卑微的语气还是第一次从李妃这儿听到。他点点头:“好吧,老奴一定将这话带到。至于皇上心思,那就不是老奴能左右的了。娘娘还是回宫,安心静养吧!”
李妃想起方才在宫门处同章华的对话,哀怨地叹气……
时光无法倒流,早知今日会成如此境地,她当日又为何要绞尽脑汁地出宫呢?出宫近月余,最初想要想求的不仅没有实现,还不得已染及瘟疫。虽说现在身子好的差不多,但重回后宫的她早已不是昔日那风光无限的李妃娘娘。
李妃恍惚,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当日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一直在后宫中,没有离开,只怕也不会叫皇上几次三番地派人出来训诫。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想要出宫呢?
正想着,紫竹走了进来。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紫竹心中微痛,上前道:“娘娘,您别伤心!将身子养好才最重要。等您身子好了,皇上自然会来看您的!”
“紫竹,你说本宫当初为何要执意出宫?”李妃幽怨地问。
紫竹怔怔,无言以对。事到如今,回过头去看这个问题,只怕李妃自己都想不清楚当初为何会执意出宫,更何况旁人?
李妃眼神扫过殿内的每个角落,微微蹙眉:“为何这殿中没有熏本宫素日喜爱的香料?”在宫外那么些日子,尤其是初到瘟疫村的时候,那破旧茅屋内始终充斥着一股子霉味。那个时候,她最怀念的就是宫中那暖暖的香甜的香料。
听出她话中的苛责意味,紫竹连忙解释:“娘娘,是奴婢吩咐人不许熏香的。奴婢记得您离开瘟疫村那日,苏大夫特意嘱咐在您病好以前,不可用任何香料。”
“又是那个贱人!”李妃不悦地道,“在宫外的时候,那个贱人便处处与本宫为难。如今回了宫,她竟还如此阴魂不散!”
“娘娘,宫中的人都在说,那瘟疫药方原不是张太医研制出来,而是苏大夫。想来苏大夫最是明白其中的利害……”紫竹还欲再劝。
然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好了!不要张口苏大夫,闭口苏大夫!即便药方是她研制出来的有如何?本宫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不必多言,去将本宫最喜欢媚花奴给本宫熏上!”李妃不由分说地命令道。
紫竹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转身离去。她的动作极快,不多时,寝殿内的香炉内便熏起了香料,那轻薄如雾的白烟缓缓自香炉内升腾起来,袅袅娜娜,渐渐弥散……
李妃轻轻闭目,微微用力,鼻尖便全是淡淡的香味,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花海中,春光明媚,岁月静好。她的心情也在这样的香味中,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
说起这个药方,她更是嫉妒不已。原以为药方是张太医研制出来,没想到竟是那个长相平凡、性子尖酸的民间女子!想起那钦天监关于天府星的预言,李妃心中的嫉恨便克制不住!
正郁郁间,外面有小丫鬟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娘娘,杨妃娘娘派香茗给您送东西来了!”说话的是李妃身边另一个得力的丫鬟紫兰。
李妃怔了怔,方才淡淡地说:“既然送来了便好好收着,让她转告杨妃,就说等本宫好些了便去高阳殿小聚。”
“是。”紫兰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杨妃娘娘待您真是不错,您这甫一回宫,她便送了东西来。可见杨妃娘娘心中是记挂着您的!”
紫兰这样絮絮地说着,令李妃心底生出一丝厌烦。她呵斥道:“好了!没事便出去!本宫乏了!”
紫兰面上一凛,连忙说:“是,那娘娘您先歇着,奴婢在外面候着。”转身之后,紫兰心中忍不住嘀咕着:这娘娘出宫一趟,似乎整个人都变了!
紫竹见状,不声不响地走到李妃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缓缓道:“娘娘,您别生气,紫兰她没有别的意思。”
李妃略低着头,享受着紫竹力道适中的揉捏,这些日子在宫外,她身边多亏了有紫竹在。她沉吟许久,忽而猛地抬头,转身看向紫竹,目光灼灼。
“娘娘,您……怎么了?”紫竹不安地问。娘娘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着实有些叫人瘆的慌。
李妃逼视紫竹,一字一句地问:“当初,怂恿本宫出宫的人,是不是杨妃?”
紫竹点点头:“是。奴婢记得当初就是杨妃娘娘给您出谋划策,劝您抓住这次机会,说您日后必定贵不可言。”紫竹记得清楚,那日从高阳殿中回来后,李妃便去求见皇上,自请出宫。
李妃眼底满是埋怨,她起身来到窗边,眼睛看向高阳殿的方向,口中念叨着:“杨妃姐姐……呵呵,你还真是对本宫很好呢!”
紫竹站在李妃身后,没有说话。
李妃挥挥手,道:“你也退下吧!本宫想独自静会儿,不必进来伺候。”
“是,娘娘。奴婢就在殿外,您若有事,叫奴婢就是。”紫竹担忧地看着她,安静地退出去。
紫竹出去后,偌大的寝殿便只有李妃一个人,她看着阳光暖暖地洒进来,透过窗棱,印照下一地斑驳。她独自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面上沉静如水,毫无波澜。熏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她竟察觉不到一丝暖意,寒意依旧自心底涌起,一点一点地将她包围……
她禁不住打一个寒战,伸出手臂缓缓环抱住自己。整个寝殿中,一丝声响也无,李妃耳边唯有自己均匀的呼吸声,这样坐的久了,甚至能听见白雾自香炉中升腾而起时的那点动静。
进宫这么多年,她仿佛从未如现在这般,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现在冷不丁地静下来,她却悲哀地发现,许多往事都已记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