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城东的主战场上,日头已然升到了中天,秦晋双方却各峙阵中迟迟不动,谁也不曾跨过对岸一步。密密麻麻的人马沿着淝水列阵,在两岸各自堆砌出一道密实的长墙。
苻坚很想振臂一呼,叫这千军万马一股脑儿冲杀过去,摧毁对岸那些令人厌恶的、臭虫般的晋军,然后马不停蹄一直跑到建康城下,快快活活地纵马高歌。可是苻融也好,诸将也罢,一个个都劝说自己,说什么胜券在握更该谨慎为上,又说什么涉河过去易遭半渡而击。。。叽里哇啦,总之就是不要先行出击,静观晋人动作再出对策。
辰时待到午时,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偌大的战场像死了一般,动也不动。苻坚觉着胸塞,强提起来的耐心渐渐就要用尽。。。
凉飕飕的风,静悄悄的天。。。不经意间,一骑自晋军阵中跑了出来,马蹄“哒哒”,敲碎了这一天一地的静寂。
孤单单的一人一马,马上骑士挥着面小小的白旗,在两岸数十万双眼睛注目下,跨下河岸,涉过淝水,踏着小碎步径直踱进了秦军大阵。。。
一时三刻之后,这骑士已到了秦军中军那硕大的云母车前。万千敌军环伺,这看着白净净、文绉绉的骑士却视若无睹,朝着云母车行了个最普通的军礼,又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道:“在下忝为大晋前锋都督谢玄使者。谢都督口信在此,请呈大秦阳平公苻融节下。”
“讲!”
“君万里而来,悬军深入,正要与我一决胜负。如今却置阵逼水,紧守河岸,此持久之计耳,岂欲战者乎?若贵师稍稍后退,则我军可跨过淝水,与贵师短兵相接,一较高下。是时,我与君缓辔而观之,不亦美乎?”白净净、文绉绉的晋军使者一气说完,又从容施了一礼,也不待苻融答话,笑笑拔马而去。他在千军万马丛中缓缓向东穿行,马儿哒哒,自始至终竟不曾回头张望过一眼。
身后高大华丽的云母车上,苻坚与苻融对视一眼,齐齐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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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母车畔,苻坚苻融召来秦军众将商议。话题打开,却几乎无人赞成后退,均言:“我众敌寡,但紧守淝水西岸,晋人不得进也。如此,我军自可立于不败之地。”
叽喳声中,大秦天王苻坚的脸色乌青一片。他开了口,声音不小:“不败之地?孤家百万大军南来,就只是为了不败?晋人小小一个使者都敢视我大军为无物,潇洒来去,仪态从容。你等呢?哼!你等也知我众敌寡,偏生就没一个说要打过河去的。。。”
众将垂头丧气,无人敢言。
高高在上的苻坚又道:“孤家也没说让晋人从容渡河,摆好阵势与我军决战。孤的意思,我大军只稍稍后撤,待晋人半渡时,以铁骑雷霆冲击,焉能不胜?” 说完他雄视一周,就见众将皆垂了头,依旧不答话,气氛略微尴尬。
苻坚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便在这时,本自闷声不响的苻融忽然开了口:“还愣着做甚么?传我将令,前军稍退,让出河岸,让晋人渡河!你等各归本阵,待我令旗起时,便以铁骑冲杀!”
“喏!”众将领命而去。
云母车上苻坚脸色稍霁,拍了拍苻融肩头,道:“阿融!你我兄弟齐心,此战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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淝水西岸,秦军兵马组成的那道坚实长墙突然动了,潮水般向西退去,露出好大个空档。一个个原本整齐的方阵就此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后撤中略显慌乱的各路秦军,黑黝黝、密麻麻,杂乱无章,就像一坨坨乱窜的蚂蚁。
后撤的命令下得太快,太突然——除了少数几个高级将领,绝大多数士卒以及中低级军官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可这是战场,遵令行事永远排在第一位,既然上面说了要后撤,那便后撤罢。。。
淝水东岸,晋军中军里,居高观察的前锋都督谢玄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对岸的情势。这时他突然转头,双眼圆睁,胸膛起伏,全没了平日里淡雅从容之状,激动之下,面色甚至有些狰狞。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身侧传令兵嘶声大喊:“快快快!举令旗,叫刘牢之、孙无终即刻扑过河去,一息也不许耽搁!”顿了顿,又叫道:“传我将令!再叫左路段都督领骑军全数渡河冲击,一样不要耽搁!右路桓伊将军领兵紧随其后。中军、后军暂且不动!”
于是淝水东岸晋军组成的长墙也动了。他们幻化成一道霹雳,一道闪电,突然迈开步子冲下了淝水。水很浅,将将浸过脚踝而已,但这是冬日,依旧叫人觉着刺骨的冷。可晋军将士却无端端失去了知觉,脚步一刻不停,像踩了风火轮。他们狂吼着,嘶喊着,疯狂地挥舞钢刀、长矛,充血的双眼里只剩下一个目标——对岸那些正自后撤的秦军背影。
刘牢之第一个跃上淝水西岸。他急速回望了一眼,看到无数兄弟正跟随自己的脚步嗷嗷而来;他看到东岸飘扬着的“晋”字大旗,迎风怒展,苍劲不屈;他看到左边骁骑、云骑二军奔腾而来,从石兄弟一马当先。。。
下一刻,刘牢之仰天狂啸,气血冲霄。他一紧手中长刀,踏着义无反顾的大步,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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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十六万秦军大阵里居中偏北的位置,其中一个方阵里,一眼望去,几乎全是汉人面孔。这是秦国度支尚书朱序的部属,新晋秦国平虏将军徐元喜也在此阵中——到底是新“降”之将,苻坚并未给徐元喜分配部众,图省事便将他和朱序搁在一处。
此刻朱序满脸喜色,遏制不住心中激动,对着徐元喜叫道:“不想苻坚苻融愚笨至斯,临战之际居然下令前军稍退!谢幼度非常人也,怎会舍此良机?你看你看,王师冲过来了!”
徐元喜连连点头,应道:“次伦兄!时机稍纵即逝,该我等动作了!”
“好!”
于是下一刻,这方阵忽然惊乱起来,士卒们四处奔窜,一边跑还一边放声高喊:“败了!败了!逃命啊!逃命啊!”
声响大起,现场乱作了一团。附近几个方阵随之混乱起来,领头的秦将摸不着头脑,拼命弹压,只是遏阻不止。
便在这时,几个方阵开外,另有一处方阵也高声叫嚷起来:“败了!败了!”轰然一声,那方阵随即溃散,人马四处乱窜而去。。。这边厢朱序掩嘴偷笑:“纯嘏(张天锡表字)干得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