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五日之后,当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朱序再次踏上襄阳内城城头,举目一望,差点给当场气炸了肺。原来城上守军松松垮垮,或坐或躺,长长的城墙之上,竟鲜有持兵警戒者。更为可气的是,城下大门洞开,往来者络绎不绝。
此时的襄阳兵员已少,实在守不动偌大外城,因此即便秦军退去,朱序依旧下令紧闭内城诸门,闲杂人等不得进出。谁曾想几日不上城头,竟然会变成这等情状——若是秦军突袭而来,这襄阳城哪里还能保得住?朱序一张脸变得铁青,吼道:“今日这城楼上下,是谁值守?”
一个副将战战兢兢回道:“启禀使君,今日,今日乃是李督护当值。”
“李督护?是李伯护么?”朱序的脸色越发黑了,怒道:“这厮还敢玩忽职守?来人,将他给我带上来,军棍伺候!”
原来之前襄阳城防吃紧,李伯护在军中又素有人脉,朱序考虑再三还是赦免了他,让他将功赎罪。不料这厮好了伤疤忘了痛,因着自家产业多在外城以及城外,居然趁着职务之便,偷开了城门派人前去打理;城中其他家族豪门看到,也来央他行个方便,这厮大收礼馈之后,索性放任不管,任由各家出入,以至襄阳内城城门已然大开了三天了。
不久李伯护被带上城头,一顿结结实实的军棍直打得他血肉模糊,气若游丝。朱序还不解恨,指着软瘫如泥的李伯护叫道:“只待南边桓使君那里也退了敌,我定必斩了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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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将这间幽闭的小室照得愈发昏暗。这是城西李府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此刻密室之中,李伯护俯身趴在床榻之上,身周则簇拥着十几个精壮汉子,皆为襄阳李家在军中当值的子弟。
“姓朱的这次是铁了心要杀我了。我若一死,嘿嘿,李家群龙无首,日后怕是难以在襄阳立足,你等的荣华富贵也将东流不返。”李伯护脸色阴沉,强忍着双股上的痛意说话:“如今我李家没有退路了。。。”
众人会意,一起叫道:“全凭家主做主!”
“好!为今之计,只有献襄阳城投秦,方能保命!”
“秦人不是退了么?还会来么?”
李伯护抖着手从枕下拿出几幅布帛,阴阴一笑,说道:“这是几日来斥候送到的讯息,我怕姓朱的妨碍我李家的生计,压住没有上报。哼哼,其实秦军并未北渡沔水,只是退去西边百里之外罢了,若是急行赶来,一两日便能到襄阳。”
众李家子弟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他等也不曾想到李伯护竟然胆大至斯,为了自家一己之私,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敢压住不发。不过这时代万事皆以家族利益为重,既然朱序要拿他李家开刀,那么没说的,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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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一,李伯护之子怀揣着乃父的亲笔信,在同族子弟的帮助下,偷偷潜出襄阳,直趋西边百里外的秦军大营,约定初六日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接秦军入城。
喜从天降,苻丕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命令慕容垂整军出发。初四,慕容垂率三万精兵直扑襄阳,沿途派出精锐侦骑截杀襄阳斥候,以防消息走漏。初六日傍晚,三万秦军抵达襄阳附近,并于夜深时分潜入襄阳外城。
“吱呀”声中,固守了十个多月不失的襄阳内城大门终于被李家子弟从内部打开,秦军潮涌而入,襄阳旋告陷落,朱序亦在睡梦中被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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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般出人意料。当朱序以为已经逼退了秦军,襄阳得保,噩运却不期而来;但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则是襄阳城诸生相最后的结局。
远在长安的苻坚老毛病又犯了,坚持认为朱序乃是不可多得的忠良将才,于是写来手谕,要苻丕务必保证朱序的性命。朱序被俘之后,本想寻机自杀,结果被苻丕以韩老妇人的性命相胁,只好作罢,旋即被送往长安。
苻坚见到朱序,为其不屈的气概所折服,当场要拜他为度支尚书。朱序哈哈大笑,从嘴里头蹦出几个字来:“倒也不是不可降秦。。。倘若天王能够诛杀李伯护父子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朱序,愿降!”朱序本打算以此为借口堵住苻坚的嘴,不料苻坚二话不说,当即下令襄阳那边诛杀李伯护父子。朱序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于是乎,打得秦军损兵折将的朱序当上了大秦国的度支尚书,而“舍命”助秦军拿下襄阳城的李伯护父子则真的就这么舍了命。消息传到段随的耳朵里,他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次伦兄,活着就好,你我终有相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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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之战绵延将近一年,十几万秦军师老兵疲,损耗极重,到了此时此刻,那是再也无力向南。于是苻坚下令诸军诸将班师长安,迁建威将军梁成为南中郎将、都督荆扬诸军事、荆州刺史,镇守襄阳。
大敌退去,固守上明、江陵的桓冲喘了口气,但也不敢轻易反攻襄阳,只是尽力整备军事,以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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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陷落之时,东路秦晋两军犹在彭城附近周旋,于秦军而言,可谓毫无进展。苻坚便下令从西路大军中抽调两万能战之士,由镇军将军毛当为帅,赶赴东路战场增援。
毛当率部而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东路晋军营中,谢玄与段随是真个急了。晋军兵力本就处于大大的劣势之中,若是秦军再添两万强军,却该如何应付?大伙儿纷聚中军帐里,七嘴八舌讨论起方案来。
“当在毛当所部到达之前,先痛击彭城附近的秦军,伤其元气!”这是刘裕的声音。
段随白了刘裕一眼,说道:“秦军处处设防,法度严谨,你倒是教教我,如何痛击之?如何伤其元气?”刘裕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刘牢之道:“敌我强弱之势分明,光靠我两军怕是难以久持。。。毛当自襄阳西来,未必会到彭城与彭超汇合,大有可能抄我军的后路,攻打盱眙,乃至进逼建康。当向建康告急,最少也要帮我等挡住毛当所部!”
谢玄与段随面色严峻,皆点头称是。军国大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弱势就是弱势,死撑只会坏了大事。当下军中文书撰写了一封告急文书,由谢玄加盖大印,快马送去建康。
众人继续。
费连阿浑道:“近日我部斥候探到,彭城附近秦军已有蠢动之势,多半是想呼应毛当所部。”
段随“嗯”了一声,说道:“眼下确实到了时不待我之境地,再拖下去于我军无益。该来的总是要来,与秦军决一死战之日怕是不远了。。。”顿了顿,又道:“如今新军渐入佳境,我方士气远超秦人。。。诶,只恨人手太少!若是能多个万儿八千的,我军还真不惧与之一战!”
“然也!”孙无终插口道:“倘若戴龙骧麾下那一万人马能杀出城来,与我等汇合,那便好了!可惜啊,终究只能想想罢了,以如今的形势,哪里有可能解了彭城之围?”
大伙儿都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好好好!”突然间谢玄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一起望将过去,就见他目光炯炯,平视着帐外的远方,朗声道:“谁说没有可能?我等这便要解了彭城之围,与戴龙骧合兵!”
大伙儿一脸愕然,叫道:“计将安出?”
“这却要着落在从石与骁骑军众兄弟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