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忽伦将军在皇宫述职完毕。因为思念妻儿心切,总算是推托掉了皇帝欲与其秉烛夜谈的邀请。急匆匆地上轿往家里赶。
在回家的路上,他还犹自纳闷今天的皇上有些不一样。看似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失了果断。不过这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快点见到婉柔,见到玉宁。三年的思念在此刻早就已经汹涌澎湃,快要决堤了。
眼看着自家的王府愈来愈近,忽伦将军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令停轿,还没等侍应掀帘,便提着糕点奔出了轿子。
门外,雅歌大福晋等一干奴仆早已经在此等候。
“恭迎王爷回府。”众奴仆行礼道。
“免礼,免礼。大家都起来吧。”王爷微笑着让众奴仆起身,到处寻找却没有婉柔和玉宁的身影。
“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雅歌大福晋笑逐颜开,走过去轻用手帕擦拭眼角。
“呵呵,你看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王爷低声劝诱,并牵着大福晋的手一起走进了大厅:“大福晋,玉蓉呢?”王爷首先问了一下自己的大女儿。
“玉蓉啊,听说阿玛要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正在房里梳妆打扮,想让老爷您瞧瞧她三年后有没有长大,长俊俏。”大福晋笑着坐到了一侧的主位。
“哦……那,宁儿呢?”王爷拿起了茶杯喝茶。这茶是好,可惜没有小女儿的手艺,他一想到那与他极其相似的小女儿,眼角都挂着笑。
“……嬷嬷,你带下人先下去。”福晋听到这个乳名,脸色变了变,于是这么吩咐道。
王爷奇怪地瞧着下人退尽了,只留下谭禄还默默站在一侧。敏感的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面色凝重地问:“怎么了?宁儿是不是出事了?是生病了?还是?”
“呜呜……王爷……宁儿和婉柔妹妹……同一天……同一天归西了……”大福晋突然大哭道,悲戚得不能自已。
勿返阁内
福生听到巧儿气喘吁吁说的这句话,脸色一变,赶忙扶住巧儿问道:“晕了?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这,这……”巧儿一惊,发现自己忙乱中失言了。苦于找不到其他缘由来说出事情真相。
“行了,你别这了。我来说。”福生听了这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只见出尘已经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你啊,我就让你去叫福生,谁让你叫管家先生找大夫了?婉夫人已经在那里给宁儿看诊了。”出尘看着巧儿直叹气,仿佛是对她的不长进很头疼。
巧儿嗫嚅了几句什么,默默地退到出尘身后。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宁儿的?”福生穷追不舍,定要问个所以然出来。
“……我们是在街上。”出尘想了想,索性说了实话。
“……什么?你说什么?”库伦王爷征在了那儿,过了好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王爷……您要节哀啊,婉柔妹妹和宁儿在三年前突遭不幸,已经不在了……”大福晋心疼地轻轻扶住丈夫的手。
“不可能!你胡说!!”库伦王爷激动地甩开了大福晋的手,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右手紧握着刀柄,浑身颤抖着:“不可能……不可能!”
“呜呜……王爷,都怪妾身无用,保护不了婉柔妹妹和宁儿,现如今您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们已经去了很久了!”大福晋掩住脸痛哭不止。
一时间,大厅内又染上三年前腊八节那日的气氛。
谭禄这时顷身上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爷,都是小的考虑不周。那日,侧福晋误中歹人奸计,误食有毒的粥点,已经没了气息。玉宁小主子十分悲痛,本想在白云庵从此为侧福晋守灵数年,等您回来。她吩咐小的不要跟随其出城,小的却应允了。不想……路上逢凶,遭遇歹人,小格格以及侧福晋的尸首一道随着那惊慌的马车落入山崖了!!”谭禄说完最后一句,俯首于地。
库伦王爷听到这席话,忽然安静了下来。他紧绷着脸一瞬不瞬地瞧着俯拜于地上的谭禄,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老爷,念在您与宁儿父女情深,与妹妹更是情深意长,妾身请求皇兄由您亲自上报宗人府,除去她们母女俩的生籍。皇恩浩荡,允了我这有些无礼的要求。终究,您回来了。”大福晋柔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只是她说的话让谭禄和库伦王爷身体均颤抖了一下。
“街上?你们怎么会……从街上把宁儿带回来?”福生听到出尘的回答着实有些意外,要知道,凝心这三年多都不曾出过勿返阁。怎么会在街上找到她,而且还是晕倒了的她?
出尘咬着唇,并没有马上回答福生的提问。只是低头沉思着,仿佛在想应该怎么告诉她。
“哦!可能,可能,宁儿是去看忽伦大将军班师回朝了?”站在一旁的酒儿有点受不了现在的沉默气氛,突然想到了两日前她和玉宁的那个约定。
“……原来你是去瞧他了。”福生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对出尘道:“见到了没?”
出尘摇摇头,又点点头。眉间的神色显得有些苦涩。
“见到了,又似没见到。”出尘苦涩地笑道。
福生看到她这幅模样,心里不由得一阵烦闷。他对巧儿说道:“你带酒儿去瞧瞧凝心吧。我和出尘在这里说说话。”
“是……”巧儿因为担心自家小姐被责骂,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
“好啦,走啦走啦,带我去见凝心。”酒儿白了一眼不明事理的巧儿,拖着她出了房门。
“……怎么会似没见到?”福生确定二人已走远,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他不认你?”
出尘缓缓摇了摇头:“不是他不认我,是我没让他瞧见。”
“……他怎样了。”沉默了好久,福生还是问了句他不愿意问的话。毕竟这个人是好是坏岁与其无关,却牵动着出尘的心。
“瘦了,黑了,不似以前了。但是那种模样,才是真正的镶白旗子弟,才是真正的玉堂吧……”出尘抬起头,星眸望着烛光。眼神迷离地似在找寻着什么,又似只是在回忆今天看到的玉堂的模样:“真想不到,他只是跟着打了这两年仗,却可以成为小有名气的副将……我站在人群里头,听百姓评判忽伦将军的时候,也连连赞着鄂伦家的这位大贝子不是空有其表……呵呵,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封为贝勒了吧。”出尘说到这里,淡淡地笑了。
“你说的好像和你无关似的。他不是说了三年之后要娶你么?眼看着过了今年七月,你就二十了。到了他该兑现承诺的时候吧。”
福生看着看似平静的出尘,不温不火地说了这么一席话仿佛给了出尘一个激灵。
“你都知道了?”出尘猛地抬头望向福生。
福生默默地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云姐知道么?”过了好一会儿,出尘才小声问了这么一句话。就好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
福生看着她那模样,露出了宠溺的笑,只是笑里多了几分无可奈何:“我没告诉她,她大概不知道。”
本来还满是紧张神色的出尘听了这句话,像吃了定心丸,多少还是放下心来。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那么,你们是怎么遇见宁儿的?”福生觉得再谈那个玉堂,实在尴尬。况且,还是凝心的情况更重要。
出尘被这么一问,也露出疑惑地表情:“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呢,我跟着人群看到玉堂他们进了内城便想回来的。是巧儿瞧见了凝心……她背对着我们,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内城。等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说着,出尘的声音小了下来:“我总觉得,凝心狠狠地哭过。”
“……我看这事,还是别对云姐说了。总觉得不妥当。”福生听了之后,也觉得奇怪。不知怎么,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快的预感。
同样被疑云笼罩的出尘,赞同地点了点头。
库伦王爷听了大福晋的那一席话,瞬间人便似沧桑了许多。满眼的疲惫,仿佛已经再也承受不住身上那一席重甲。
“她们的房间……你可还留着?”沙哑的嗓音不似之前那个英气逼人的忽伦将军,却正是他本人发出。
“留了……就等老爷您回来。”大福晋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从容以答。
默默地,库伦王爷只是点点头。于是慢慢地往侧福晋和小格格平时住着的别院走去。趴在地上请罪的谭禄,瞧着王爷离去的身影实在是不忍心。匆忙向大福晋一行礼,便奔了过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王爷那疲惫的身影,她也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样,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雅歌,你是不是太狠了?让他亲自去除那女人的生籍,这不是在剜你心上人的心头肉么?
她不停地问着自己,露出了多少年她都不曾流露出的软弱
不,你不狠,他就永远不会相信婉柔已死,他的爱永远都不会到你的身上
思罢,她紧紧地抓着椅子扶手的一端。
当谭禄尾随王爷来到侧福晋居住的院落的时候,他只是站在侧福晋以前的卧房门边,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去。
“……是谭禄么?”坐在黑暗里头的王爷说话了。
“小的在。”谭禄轻声答道。向前走了一步,发现王爷坐在桌边,两手捧着那小巧的平安符,静静地瞧着。
“你说,我这么多年来,东征西讨,到底值不值得?”似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库伦王爷的嘴角弯起了一抹苦涩的笑。
“王爷……小的……不知该怎么回答。”谭禄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也知道,就算你心里有答案,你也不会说。我只是问问。”库伦王爷沉声说道:“婉柔……我累了,我倦了,你怎可如此不守信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拼命地活着,你却没了……
“……婉柔,太不值得了,我今天总归是后悔了。万万想不到,我打了一场失去你的败仗。真是……一场我输不起的败仗……”
库伦王爷说着,眼睛湿润了起来。
他想到了尚且六岁便失去了性命的小女儿玉宁。十几年的血战沙场,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都不叫他流一滴泪。而今,他却在这空荡荡的房间呜呜哭泣起来。
佳人已逝,芳魂难觅。
失者难复得。
就在玉宁一病不起的那一年,库伦王爷忽伦止戈带兵征服草原部落凯旋归来,忽闻痛失爱女及爱妻之噩耗,悲痛不已。当年,无奈之下,库伦王爷亲自上报宗人府,除了库伦王府二福晋忽伦沈氏与库伦王府二格格忽伦玉宁的生籍。长伴他的,只是那冷冰冰的灵位和衣冠冢。
而对于正在大病之中的玉宁来说,今年的生日何其苦涩。就在这一年,她的生日是在病榻之上度过;就在这一年,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过去虽会再重逢却必须如路人一般漠然。
从此,这世上也真正不再有忽伦玉宁,有的只是那不凡女子沈凝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