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闲,有母亲妻子作伴,尚顺也就暂时把烦心事抛到一边,如此浑浑噩噩又过了几日,外面的晌时天气依旧很热,大片的稗草被太阳晒得蔫绿,让人无来由的感觉心中烦躁。
尚顺为母亲妻子寻的临时居所有三面环着树林,风自林中时时吹过,倒还凉爽,他本就无事,正好乘着空闲多陪陪老人家说些家常闲话,此刻老夫人正教育儿子莫要因为陪伴自已,把公事给耽搁了,便就对不起军司大人的关爱。尚顺本来不愿意多谈,免得图扰了老人家心情,无奈老母亲循循,只得苦笑着将来到这里的处境简单地说了一说。
老夫人知道儿子不易,正要寻些话语劝慰几句,忽见新买来的侍候婆子进来通报,说是榆河州下面的府县有事禀见大人。
榆河州地据辽水之侧, 领襄垣、铜辊、黎城、涉县、武乡五县,军司军是客军,常驻榆河五家子小城之中,与各府县衙门并不曾有过太多交集,尚顺闻报时不觉先是一楞,但马上反应过来,虽说自己的阶秩高些,但这里总是别人的地盘,不能不低调做人,赶紧接口答应有请。一面使妻子帮自己整理好冠带,出去会客。
宾主相见必然免不了一通寒喧客套,本来客军不参州中政事,府县二位主官也没有就此多说,只互相问候家中老小安好,很有一番访友叙情的和谐风范,黎城的县令年龄最长,有五十左右的年纪,很健谈,看得出几个县是以他为首,自然而然地将话锋转过来说道:“听闻本月二十三日,是萧夫人的诞日——”说到此处,稍稍放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萧大人的制下有一人与卑职挂连点亲戚关系,据他所言,萧大人是极宠这位夫人的,早预备着要替她大大操办,搏个喜乐。将军初到鄙州,与商户不熟,倘要采办礼物,谨请吩咐。”尚顺听了微微一笑,虽然是军中的职务,但久在军司大人麾下,也见惯过官场中的伎俩,哪里有不明白这个变相行贿的道理。礼下与人,必有所求,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这几个县巴结自己到底意欲何求,恐怕最终是着落到军司大人身上罢。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微微一笑道:“某对送礼之事不通,此事须与家慈斟酌一二,倘若采选礼品,自然免不了要奉托贵县。”话说得客气,心中却暗暗发笑,众人皆知自家里母慈子孝,今日却让做了搪塞的挡箭牌。
县官果然如尚顺所料,是想借着他这趟线搭上军司大人那条船,能早日奉调入了敦化朝廷,升上几级的官品倒还在次要,总之及早离开现在这个虎狼之窝,是非之地就是好的。有了这个心思在里面,哪里还管得了尚顺暗中的心里所想,见他吐了一丝活口儿,忙把脊梁一挺,连连答应。尚顺又问了几桩关于军中补给的安排事宜,便放他们一同告辞而去。
尚顺送走了几位县大老爷,回到内厅,将此事禀知老夫人听了一场,果然不出所料,母亲对送礼一事颇有抵触,道:“如今国不国,家不家的寥落田地,竟还思着大办排场,真不知这位萧大人长了心没有——。”略顿了顿,喝一口儿媳奉来的茶汤压一压满腹牢骚,接着说:“不过,去还是要去的,这总算是场面上的来往,不要让人觉得你清高不懂规矩。依为娘的主意,到了那日,你亲自去走一趟,也便是礼节不缺了,至于送礼,殊可不必。”
尚顺本来主意就早定了的,现在见老母亲也如是说,当然更无二话。
二十三日,天刚刚擦亮,正是风大的时侯,刮得天地间一片混蒙,却刮不动官员们要求上进的决心,此时州衙门的前堂和偏厅己经挤满了人,即使有人姗姗姗来迟,也是才进辰时初刻。
当时,李新正在大堂之中,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里面动静,使人打听,说萧夫人尚未升帏。
李新听了,心里愈发不耐烦起来,恰巧判曹忽而力与他坐的近邻,正思忖着调离榆河没有门路,想着打通李新的关节,转投到韩可孤门下做官,虽然知道会苦些,但总比丟了性命强许多,在这乱混的局势里,有千军万马在左右护着,总是安全。此时见有搭讪的机会,便侧过身子悄声对李新道: “久不见李大人排堂,今日倒来的挺早。”
这话说者无心,但到了李新耳中却有些嘲讽的味道,他诧异地望了忽而力一眼,皱皱眉头说: “原是无甚紧要的事情,便不敢打扰萧大人,只是昨日接了韩大人的快马传下几件要紧的公务需要快办了,原想早些过来,拜过萧夫人之寿,便好先走,谁知尚未升帏,只好在此等候。”
忽而力道:“此刻才过卯时,想这位寿星婆婆大概起帏也快了。”说到这里,忽而力又笑上一笑,略带些感慨的语气又说:“咱们要拜的这位寿星,今日才只双十的年华,随着萧大人得享富贵,也算是大福之人了。”
李新初来乍到,又自忖是客军中的客人身份,并不常往这边走动,所以对榆河州衙门里的事情知之甚少,更何况事涉命官内宅,更不好打听。此时听忽而力一言,不觉惊异地问道:“怎么,今日这位寿星婆婆难道是萧大人的妇君不成?”
这句话问得忽而力一诧,心想这位李新将军真是异类,来到榆河也有些时日了,居然连本地主官的基本情况都还糊涂着,真不知以往是如何步的青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喑叹李新忒不懂事儿,低声说道:“难道李将军尚且不知,今日这位寿星非是萧大人原配?”见李新愕然,他继续道: “萧大人的大夫人,如今在敦化呢。”
其时礼节,凡做寿诞之礼一般在40岁以上才开始举行,但如果父母在世,因为‘尊亲在不敢言老’ 即使年过半百也不能做寿。萧大人的这位加夫人只双十的年纪,即使庆生也该称为“过生日”,若做寿是不妥的,与礼制不合。李新身上有书生的意气,本来就耿介,加上这些年在军营中打混,最看不惯官场上的鄙习,此刻也不待忽而力继续说下去,便气得把身边的几子一拍,对着堂上的一干人等说道:“这位萧大人也未免太过轻瞧了我们,只为了一个收了房的小星也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大家被他说得脸红,只是心中纵有不满却不敢与他一样宣泄于口,有几个便笑着和稀泥:“李将军何必如此认真,我们总之是敷衍萧大人的。”
李新啪的一抖前襟站了起来,对着众人一拱手说道:“人各有志,诸位尽管在此敷衍,李某却没有这个兴致,不敢随声附和。”说着话,也不管众人被他刺得脸色或青或白,只大踏步出了官堂,待回自家营帐。却在此时,忽听头门处有人报贴,守在前面的亲兵进来禀告说尚顺尚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