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所有人以萧狗子最憨,也与韩可孤最亲近,本来这种场合是不允许他说话的,此时却忍不住,看着大人脸色,小意说道:“大人?????是不是昨夜里天寒,被冻到了?”韩可孤一怔,旋即笑骂道:“没有冻到,是被你气到了!休要在这里插嘴多事!”
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安,黄头女真与战场之上戆朴勇鸷,不能辨生死。每出战,皆被以重铠,令前驱为硬军,以勇悍坚忍闻名天下。所以在万民心中已经成了无敌的代名词,此时却听出大人意思,想如何与他们正面针对?????不过大家虽然震惊,但看韩可孤一脸期望,便不忍拂他的意,从兵书中拣些以多胜少,以弱制强的案例分析对比。
这些人终究是都经历过风雨见过流血的,略论了一会儿,便放开了胆子,说着说着,就有热血上头,将潜存于心的那一丝恐惧阴影渐冲渐淡直至散绝,被一丝莫名快感所取代。开会商议怎么用一支短匕刺杀一头大象??????且不论匕首的长短度和锋利度是否可以一击奏效,只是参与计划就足够刺激了。于是场面开始逐渐热闹起来,众说纷纭,各出谋略,只有那几位暗心里早就竖起拇指赞同韩大人此议的肉食类粗鲁将军,双手抱住缽大的头颅坐在那里苦思冥想想,却不得要领。
韩可孤冷眼旁观,心头稍微安定。今日之所以有这个会议议题,其实是他在最近一段时期憷然发现有些人思想出现了问题。居移体,养移气,利益能熏心,安乐可销骨。到达通州之后过的这一段相对平稳日子,让大家普遍生出了小富即安的心理,这种不良心态,毫无疑问影响到了士气,甚至连耶律冲、李新的脸上都难得一见原来的坚毅之色。所以韩可孤不能任由他们沉浸在这种不恰当的情绪之中,才召开会议商讨出兵之策。轮番讨论下来,可以明显地看出,众人开始逐渐恢复军府军人应有的亢奋血气,效果十分不错。当然,堂中众人也确实提出了许多建设性意见,只是不知韩可孤何时付诸行动,唯有由最初的惊诧明白过来之后便一言未发的李长风猜得透,韩大人一战之心已定。这是个不得不应之局,金我双方无法共存,终究有大打出手的一天,现在金国势力有碍,正是可趁之机。胜则能增加信心,败则更增加仇恨,两利之战,如何不战。
议事直至烛残方毕,众人散去之后,犹在廊前道旁窃窃私语,为大人组织的这次坐堂论战兴奋不能自已。韩可孤一笑间暗自点头,知道自己此番举措有了效果,众人的奋勇之心被成功调动了起来。
————
又是一年秋草黄,沃野染白霜。大清早,通州城外寥无声,尤其是十家子屯兵营更加静谧。昨日连场大雨才歇,兵士们忙于抢收都累得够呛,难得如今已经忝为总教习头子的李新大人发了慈悲,让大家暂停一日晨训,都窝在热坑头上睡囫囵觉儿。
通州辖地不小,但内城并不大,韩可孤与儿子二人沿着寂静小道一路向城中洒洒漫行。韩炜想起萧狗子敞胸坦腹大睡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到底还是老话儿说得对,人的精力是跟着年龄走的,一年不如一年,又是在通州这个相当平安的地界儿呆久了,连狗儿叔的警惕性都有所降低,倒是那几个贴身亲兵机警,听到动静便要跟上来,只是父亲不允许,也不知现在是否会偷偷隐在暗处缀过来。
渐到城关,老远能闻见鸡鸣隐隐、狗吠轻轻的声音,侧耳细听,甚至有谁家在倒马桶,谁家在烧开水准备做早饭的动静入耳。秋天高爽,空气新鲜,朝可孤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家的味道,感慨地深深吸一口气,满足地说道:“这种味道,己经许久未闻了。”韩炜在旁看了父亲一眼,心想无非是酸酸臭臭,炊烟呛鼻,有什么好感慨的?有心问一问父亲,却见他一味沉浸其中,便不敢打搅。韩炜到底年幼,正在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此时父亲己经神思过去。
是人便不愿意囿于险恶,韩可孤亦如是,他内心很向往平凡而安定的生活。与世隔绝,远离战争,乡邻共处,安居乐业,悠闲自在,乐得其所,一片和谐之声在耳,让他时常笑到午夜梦回。
韩可孤若真的下定决心去享受一份安逸也非不能够,带上自己的儿子飘离而去,随便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好所在,搭几间茅舍,种几分薄田,就是闲云野鹤自在翁。现在没有了故国没有了朝廷也没有了约束,只要自己去意一决,谁能阻拦?——只是远离,往往不是因为脚步,还有心的系绊——韩可孤不仅有儿子,还有朋友有同事有袍泽兄弟,心中更有黎民安危有国家复兴有青史留名的执念。庙堂虽亡,但大辽依然存乎与心,所以身不由己。于是韩可孤只能选择留下,并且强悍地扩充着自己的势力,欲为无家无国的人们争取出一线继续生存下去的出路。
城西屯兵,城门便没有设防的必要。方便了城里城外的百姓出入,现在也方便了微服的父子二人自在过关。
时间流淌,已见日升,城中逐渐嘈杂起来,因为尔今的通州孤悬一隅,银钱短缺而且派不上用场,所以坊间买卖大多是以物易物,无非是你家种的蔬菜多了来换我家新舂的米,我家的鸡下了蛋去换你家纺存的布,各取所需罢了。因为多出一道评价的过程,所以比正常时的买卖程序要繁琐,所以显得热闹许多。
住在城外的农户猎户陆续进城,木叉上挑着两三只狐狸野狼的尸体站在道旁,沉默等待着今日第一个凑过来讨价还价的客人。时不时有肩挑着筐走过来走过去,里面的菜叶沾着露水,新鲜诱人?????已经有不少住在城里的百姓们开始出来采买。男人们大多入了军,逛街的尽都是泼辣妇人,杀起价来着实令人咋舌。通州人稀地广,城里也是一样,他们也在自家庭院中养鸡养鸭种米种菜,为的就是换易些自己所缺的东西,必须要赶早才能有挑选的余地。
虽然当前形势大不好,但通州民风纯朴懂知足,加上乡军自给不征,萧平之节律,所以百姓们的日子还能勉强过得去,至少人人有饭吃。看着这一幕,范闲不禁有些感动,百姓们真的很容易满足,生活虽然苦,却极能熬,只要填饱了肚子,便觉得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