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保障是军中大事。人不穿衣身子凉,人吃不饭心发慌,因为军中断晌引发兵哗的例子枚不胜数,韩可孤饱读史书,知道兹事体大,那里敢存丝毫大意,所以派铁面的蔡高岭主持大仓。仍然不放心,每每还要亲自查核,让心浮气燥的蔡大人很是不耐烦,时常在暗地里埋怨他放不开,是个操心受累的管家婆子命。
这个比喻听得韩炜都乐,说蔡叔叔说得恰如其份,只有李长风知道其中关系历害,暗暗关注中还要担心韩大人日渐年高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乡军原本不比京州军有个朝廷好老子,各种兵械器具齐全优良。可如今却不同,乡军历来自筹军饷,自办后勤,自给自足,懂得勤劳持家。可京州军这个嫡长儿子娇生惯养惯了,断了奶只能靠吃通州的老家底子度命。通州驻防军之所以没有与云内州军一般给韩可孤添麻烦,这是主官耶律其风有脑子,早晚坐吃山空,将来还要仰仗军府鼻息。
军府中经常组织会议,讨论军情、分析世局,这是韩可孤定的规矩,一人智短二人智长,有集思广义的意思。此时大家看向李长风的眼神较以往有些不同,满满的都是佩服,尤其蔡高岭尤甚,眼球之中仿佛泛出蓝光,恨不得将李长风那个并不比自己大的脑袋啃开来看看,这小子的头颅里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不光有智慧,居然还生着远见。
也不能怨他会如此激动兴奋,各营所用一应兵械、农具都由大仓供给,可这些东西不比米粮,是不可再生之物,发一件少一件,让他着实难乎为继。
在大批募兵之时,有一些擅杂工的手艺人混在其中,都被李长风精选出来单列一营,甚至有年龄偏大不符合要求的老弱也被特招。这让大家很不以为然,甚至连韩大人都感觉无此必要。乡军以种田打仗为任务,却招收来如此多的杂工岂不是浪费米粮财物?只是碍与脸面,不好与李长风当面说破罢了。
李长风是七窍玲珑心肠,哪里会看不出大家藏在心中的意见,却不以为然,也不解释,只我行我素地将这些人亲自统带着,按各自技能划分成铁工、木工几甲,并择身强伶俐的青壮新伍成其辅工受艺。
韩大人的御赐宝刀与普通兵士手中的烂铁刀相比,优劣立判。一身好军甲等同兵士多出一条性命,这便是李长风的制器理念。在他的观念中,选将、练勇与制器同等重要,反复要求工营,一械未精不可轻出。
这一年春天的通州,与往常的年份有很大不同,城里城外多出来许多穿官服的生面孔和秩序井然的士兵队伍。由西门出城一路行出十余里是靠近小河套的十家子,原本土地荒芜没有人家,如今却是一片热闹繁忙景象,穿着兵服的乡军像蚂蚁一样辛苦在田间劳作,早晚操训的呐喊声洪亮得在城中都能隐约听到。今年乡军运气不错,气温比想像中要暖和不少,很适宜农作物发芽成长。通过蔡高岭的精打细算,大仓储存还很充裕,给军府衙门带来了不少底气,有这么个黑面包公人物坐镇那里监守管护,便少了层层苛扣,发到营兵手里的饷粮一粒不缺,所以干活训练都有动力。
李长风的面皮皴黑,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被锻铁炉溅出的铁火花灼烫得净是大小窟窿。他眉头深锁站在作坊之中,如今的兵训情况虽然不错,但器械简陋,甚至配置不全,这对于新建的乡军,是很恐怖的事情。李长风职在参理军务,身负韩可孤重托,必须要虑事与前,把大人的疏忽填补充实,所以精神压力巨大。对于制器一道,他不懂,所以不能向韩可孤以及其它各位大人多做解释,只有尝试着组成一支工营,放下了身段亲力亲为,与这些出身坊间的木,铁、蔑匠们在一起共同研制。连日锻铁炉火的烤炙,燎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书生气,让他看上去多出许多苍桑,也彪悍了不少。
工坊声音噪杂,又有明火,所以要远离大营而建,工营驻地在十家子正北方向一大片峻岭丛山之中。周边树木被李长风下令砍了做为炉下助火之薪,故而视野广阔,目能及远。
通州地势东西落差很大,属长白山余脉,有连绵上百里的悬崖峭壁,便是飞鸟也难渡。所以进退能自如,极利防守,这也是金兵轻易不肯骚扰的原因之一。李长风终于明白乡军自云内州撤出之时,韩大人为何一直坚持着来这里发展。
瞧到新拓出的道路上行来数人,并未骑马,隔着老远便开始对着这边呼喊。李长风扯起下襟,也不顾肮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疑惑地望去。工营这里除了吃穿用度定期到大仓领用,只一门心思干自己的工作,仿佛与世隔绝了,很少有别人会想到。
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赶紧迎出坊棚外。“蔡大人、关兄、李兄,你们怎么来了?”一把握住来人的双手,往里相让。
来人正是蔡高岭、关东和李新三位,之所以唤关、李为兄,是因为年龄上二人与李长风相仿,但官阶却差了不少,他是疏朗个性,不在乎虚名,于是便有了这个亲切称谓。
蔡高岭望着李长风那张只十几日不见便黝黑很多的脸,纵使自觉长风不专务正业,弄出这个工营来费心费力尤其浪费自己大仓里的粮食而很不满意,今日特意带领关东和李新过来,就是本着察监问责的目的,此时握到这双长出老茧的手,不觉心疼起来,说道:“这几日总见不到你的影子,只是说又到工营忙碌,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苦累。”一旁的关东已是唏嘘了起来。李长风呵呵笑着,并不虚伪矫情,正色道:“往常长风只会纸间清谈,却是直到接触了这些坊间之事,才知晓炼锻不易,?????杂行看似苦力,简单而不入主流?????也只有亲历,才知道精工与糙作的物什差别?????我乡军的械用配置委实不敢恭维。”几人都沉默了下来,蔡高岭本来想依来时的意思小咬李长风一口,出一出心中对他的幽怨之气,听到此番感慨,竟一时不知道从何处下嘴。
还是李长风打破了安静,这些日子以来工营取得了一些成绩,他希望和好朋友共同分享喜悦。几步走向工房中那排兵器架子,从中取下才刚打造出来的那口长度及眉的斩马刀,此刀杆柄二尺一寸,是用通州山上产的柞木经过铣、刨、打磨、沁蜡加工而成,入手弹性十足,坚挺而韧,不易断裂,刀身三尺,自端手三分起,渐加重量,施力点选择恰当,通体使用‘炒钢’工艺,表面渗碳,刃口淬火。
看着李长风轻松将面前近半尺厚度的原木桌案斩成两段,蔡高岭三人吃惊不小。李新悠悠说道:“切钢断玉,不过如是,————若我有幸掌此刀????"啧、啧咽下两口唾沫,一副艳羡不已的表情。美人爱俏,英雄爱刀,如李新者都失态,关冲就更加不堪了,目光隐显赤红,若不是还顾忌到自己现在大小是个官家身子,便要下手抢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蔡高岭是懂的,之前种种针对是唯恐李长风做无用功,浪费了大仓里有限的米粮材料,没想到让他真的研究出了名堂,接过李长风递过来的这刀,入手感觉稍嫌沉重,不由得晒然一笑。不过心中却是大喜,仔细计算下来,这样一把刀做出来,即使用料工时稍多一些,但是使用中耗损也轻,一把总能顶三五把用,还是蛮划算的。如此这般又想起自己之前种种哀怨不满,竟骂过长风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败家爷们儿。心中好不晒然,生出许多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