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声萧瑟,星幕低垂。
北堂无欢将一杯清茶端到流云道长身前,说道:“今天云凡的事,你怎么看?”
对于北堂无欢亲自斟茶倒水,流云道长似是极为享受,一张老脸满是得意,听到老友这般问,面色更是不以为然,笑道:“还能怎么看,站着看呗!”
“你……哼!”
北堂无欢顿时愕然,看着这个平时一本正经,下来却无耻之极,一百多年从未有所改变的臭道士,恨不得一巴掌抽他脸上。
流云道长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你心中已然明白,又何必问我?先前云凡脉象奇特,身体诡异,多半便是蚩尤之血的缘故。可后来,云凡恢复正常无异,我想也是他以自身意识压制住了蚩尤之血。”
北堂无欢点了点头,然而眉心那一点皱纹却依然没有舒展开,“可是,若是他再行杀戮,蚩尤之血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你有什么办法?”
流云道长抿了一口清茶,凄然笑道:“我如果有办法,早在中州之时便和张师兄替他驱除此邪物了,何必等到今天。”
北堂无欢仍然不肯罢休,对于云凡,他内心极为欣赏,尤其是在这一次和厉昊轶将杨逸救回来之后,他深深觉得四方城欠这孩子一个大情,所以他实在不愿看到云凡为蚩尤之血所控,堕入魔道之万劫不复之地。尽管,厉昊轶对云凡极为信任,但是那也不过是意气用事,他还需要另寻其他办法。
“就连你那行踪莫测的师叔也没有办法吗?你不是说在魔之沙漠,令师叔还救过这孩子一命,那么必然能够看出他体内的蚩尤之血。”
看着这位相交多年的朋友如此着急,流云道长隐隐看出了什么,当下微微摇头:“师叔向来都是顺应天道,且不说他有没有办法,即便有,既然当时他没有出手,那么现在依然不会出手。”
北堂无欢蓦地脸色一沉,说道:“可他毕竟是个不过二十的孩子,蚩尤之血的力量你我心中都明白,凭他现在的修为和意志,根本不可能控制蚩尤之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
流云道长不容他说完,当即截然道:“我知道,你是因为云凡为救杨逸与鬼帝奋力一战,激发了内心的杀戮之气,以致于蚩尤之血冲破禁制发作而心存愧疚,可是你我均非圣人,难道还能逆天而行么?”
北堂无欢顿时无语,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哎,”面对北堂无欢的生气,流云道长也是深深叹了一声,脸上颇有沧桑之意,说道:“一百多年了,一直摆着张臭脸,喜怒不形于色,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北堂无欢顿时一愣,争辩道:“如今四方城变作这般模样,你还跟我谈什么乐趣?真是不知所云。“
却听流云道长微叹一声,继续说道:“好,我知道,你北堂先生刚直不阿,素来有‘铁面判官’一名,但是老朋友,似你我这般年纪,生死早已看透,更不会在乎这些虚名。”
说道这里,流云道长将手中清茶放在桌上,极为惋惜同情的说道:“可你总也该为自己活几年吧?大半辈子心血都放在四方城上,可如今呢?”
北堂无欢不由一怔,随即面色一沉,望向流云道长说道:“四方城是我和三位兄长一手创立,你叫我如何放得下?”
流云道长微微摇头,说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咱们近两百年的交情,我深知你的秉性,区区一座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根本不会留恋。莫怪我老道说话无情,个人生死有命,此乃天数,任何人阻止不了,也改变不了。其实,死者死矣,无论生者如何悲痛,始终不能改变什么,你内心真正放心不下的是杨逸,是云凡,是这几个少年孩子。”
听到流云道长这般说,北堂无欢渐渐垂下头,低声道:“那又怎样,我就是在意整个天下又有什么用?可是我依然做不了什么,逸儿我救不了,燕儿的寒毒我驱除不了,就连云凡那孩子体内的蚩尤之血,我依然帮不了他。”
看着北堂无欢如此自责,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臂,流云道长心中顿时一阵怜悯,低声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就让我们相信这些孩子吧,话说回来,你我还能多活几年?天下终究都是这些后辈的。”
北堂无欢茫然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似乎星星越发明亮了许多。星辉如雪花般洒下,照亮了整个四方城,空荡静谧,凄凉无声的四方城。
同时,也照亮了城主府,一处房顶之上,孤单寂寥的身影。
凝视星空,云凡脑海中完全充斥着玄天宗的身影,虽无师徒之情,却有师徒之义,而如今,识海之中再也没有了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握着玄天尺,云凡仔细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淡淡暖意,思考着玄天宗消失之时对自己说的话。
“云凡,我不知道你身体的蚩尤之血如何得来,也许是自你出生之时便已存在,之所以到现在仍然没有爆发,全系你体内血脉另有一种力量在压制着蚩尤之血。也许,你自己觉察不到,但是在你识海之中生存数日,我却深深感觉,每当蚩尤之血爆发,都会触动一种禁制,将那道邪煞之气压制下去。”
“而那道血脉是如此的正统强横,如有帝王之气。所以,我断定,你身份特殊,绝非凡人,换句话说,你那深山之中的父亲,绝不是你的生父。”
听到这句话之时,云凡也是如现在这般,面色苍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过,细想起来,自他记事时起,从未见过母亲,每次问及,父亲都会告诉自己母亲在生自己之时难产,不幸早亡。
虽然父亲对自己极好,但是父子之间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隔阂,那种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然而,至于自己的身体,孩时每次受伤都能很快痊愈,这种玄妙奇异之象却从未在父亲身上发生过。
然而,父亲对自己宠爱有加,年幼的云凡从未怀疑过什么,直到玄天宗提起此事,他才将这些全都记了起来。
“难道,我真的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吗?那我到底是谁?”云凡轻喃说道。
凉风中,云凡心中微叹,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愁绪在胸间,剪不断,理还乱。
却不知道,南宫燕俏立夜色之中,凝望着黑暗中那个模糊却依稀可见的身影,不解而面露怅惘。自云凡醒来,她便感到云凡似乎变了许多,变的沉默,变的冷漠,而且,每次与云凡对视,都能从他深邃的眼神中,感到一股寒意。
南宫燕不知道云凡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肯说,便是有难言之隐,自己也不会去主动问他。只是看着云凡这般苦楚,南宫燕心里也有些难受,想要替他排忧解难,却无从开口。
一连几天,云凡都有意避开所有人,一个人独自站在屋顶,这样有利于他想明白一些事,或者去做一些事。除了身世的猜疑,玄天宗还告诉他如何控制和利用蚩尤之血,他希望云凡能够利用这不世奇物去造福苍生,所以,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云凡身上,然后,欣慰地离开了,放心的消失了。
可是,即便是云凡,依然无法明白,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如果有人在,如果有人指导,如果白长风在身边……
哎,想到这个将自己带入修真一途却又如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无踪极其不负责任的师傅,云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为什么凡事都要我一个人去面对?师傅,你究竟在哪里?”
片刻之后,云凡似是从梦中苏醒过来,低叹一声,“算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诉苦抱怨,你又如何听得见?”
事实上,远在一方的白长风确实听到了,自当日得知云凡坠崖未死,反而得了另外一桩机缘,白长风心中很是高兴,却没有立时去见他,而是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个小徒弟的发展,他想知道,在这个角斗不断,善恶并存的修真世家,他到底能够行多远。
是以,从云凡大闹六合门、结交天琴先生、中州会武崭露头角、峨眉山一战黑白郎君、直至魔之沙漠、三人大战鬼帝,白长风一直都在打听这个小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的消息,看到他一步步成长,在修真一道上渐行渐远,他很欣慰,很满意。
但是,鉴于他现在忙于一件大事,不得分身,所以他还不能现身,不能亲自去向这位小徒道歉,毕竟他除了教给云凡一些入门法诀之外,没有传授他任何东西,唯有在天各一方,默默注视着他。
迎风站在楼顶,云凡极目眺望远处碧翠一色,浑然一体的山峰,眉宇紧锁,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天地之间是如此无助,如此渺小,如此茫然,似是沧海一粟,天地蜉蝣,更像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清风徐徐,有些凉意……
蓦地,一声娇媚悦耳的声音响起,“你身子未愈,还是少吹些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