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静默了一瞬,道:“你我本就是同一种人——不过,你说的对,上官陌,倘或到战场上一决雌雄,我未必就输给你。所以,我虽败了,但绝不会向你称臣。”
上官陌淡淡一笑:“我也没想过你向我称臣。倘或你楚渊向我低头,也白耽了一场对手了。”他忽然正色地看着楚渊,郑重地道:“楚渊,谢谢你,念及苍生。”
楚渊撇了撇嘴,冷笑一声,蓦地调转马头,清喝一声,催马扬长而去。
远远的飘来他极张扬的声音:“上官陌,送你最后一样礼物,上官锦已经被我的人围困在长临城,是杀是留,你自己做主。”
上官陌望着他潇洒远去的背影,片刻,策马往城外飞驰而去。
墨翼赶着马车飞一般疾驰在荒凉的大道上。车里的人思儿心切,他焉敢怠慢。
蓦地,一片紫云般的影子映入眼帘。
墨翼勒住了马缰。脸上岂惊诧二字可以形容。
苏浅略烦躁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走了,墨翼?”
“帝凰,楚渊。”墨翼望着紫云一般的人,艰难开口。
“什么楚渊?”苏浅嘟囔了一句,话出口,脑子激灵灵打了个颤,反应过来墨翼口中说的那个名字是谁,腾的坐起身,一撩帘子,脑袋探出来半个。
紫衣的人入眼,苏浅的脑袋立即如滚开的粥,糊涂了。
按日子算,今日是决战的第三天。
按脚程算,此处距离戎州城还有一多半的路程。
她自上路,其实并不敢去听关于战场上的任何消息。她怕听到上官陌兵败的消息。她也怕听到楚渊兵败的消息。
上官陌兵败,他和她的人生也就完蛋了。
楚渊兵败,那楚渊的人生也就完蛋了。
毕竟,楚渊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说的是那样决绝。
三天了,也该分出个胜负来了。那么,楚渊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胜了?败了?
苏浅并不能臆测出来。
“过去。”苏浅吩咐了墨翼一声。
墨翼赶车的动作不大利落,十几步路,赶了一盏茶工夫才到。
车还未到楚渊面前,苏浅半截身子探在帘子外,望着楚渊发傻,“表哥,这是……去哪?”
她本意是要问一句,这是兵败了还是胜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看楚渊的精神头,倘或这个时候她说出这么一句,说不上他就把她一巴掌呼死弃尸荒野,更甚者毁尸灭迹也不在话下。
楚渊走几步到她的车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半晌,直望得苏浅耳根发热,才开口道:“浅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兵败,你能不能让我搭你的车,捎我一程?”
苏浅将他这话瞬间在脑子里咀嚼了几百遍,如果,他说如果,那就是说事实并非如此?若是说事实并非如此,他赢下了上官陌,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干嘛要提出要搭车?莫非,莫非是真的要劫持她去他的楚宫?可,他若是胜了,上官陌此时又在哪里?
一颗心七上八下,瞬时乱了方寸。
楚渊瞧着她瞬间千变万化的一张脸,继续道:“浅浅,如果,我还是说如果,如果我胜了上官陌,你愿不愿意,让我搭你的车,咱们一起回楚国,回云都?”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苏浅疑惑地打量楚渊,他故意恶作剧耍她来的?问那么多如果,无非是想要瞧一瞧两种结局下她的不同反应吧?
如果是兵败,他还能做出此等恶作剧的事来?
心里面咯噔一下。从岚茨城到这里她走了三天,纵然她乘坐的马车脚程比较慢,可楚渊要追上她也得两天。也就是说,两天了,上官陌兵败两天了没来找她。
“上官陌呢?你把他怎么样了?”苏浅面色蓦地黯沉,眯起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渊那张看不出来情绪的脸。
楚渊的眼底闪过一抹自嘲的笑,语气冷了下来:“表妹觉得,我能把他怎么样?表面不了解我的本事,但和上官陌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也不了解他的本事吗?”
称呼从浅浅一瞬变成表妹,苏浅只觉这个人虽近在咫尺,却如隔了天涯般遥远。
苏浅蓦地恼了,帘子一甩,身子缩回车里,声音里的恼怒傻子都能听出来:“无论你是败还是胜,都不许搭我的车。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
她第一次对楚渊生这样大的气。哪怕是在他算计她利用她的诸多时候,她顶多无奈地不理他,搁他一阵子,但也没有对他说过不想看见他的重话;哪怕是割袍断义准备兵戈相向的时候,她心里也没有放下过他。可现在她是真的怒了。
显然,重重战火洗礼之后,楚渊也已不是从前的楚渊。
“如果我和上官陌决战,我死了,浅浅你是会难过的吧?”楚渊的声音蓦然沉下来,透过帘子传进车里,竟是十分飘忽。
苏浅心里猛然一惊。
“那么,如果我把上官陌杀了,你会不会找我报仇呢?”
苏浅默住了。
多少年来,她最怕的便是这件事。
会怎么样呢?如果上官陌杀了楚渊,她想她一定会很难过,可能会因此无法原谅上官陌,可能一生从此就生了嫌隙。但上官陌绝不会允许他和她之间有任何嫌隙,所以,他绝对不会对楚渊下杀手。宁肯自己心里有结,也不会让她心里有结。
可是,如果楚渊杀了上官陌,她会怎样呢?她想她会生不如死吧。上官陌死了,她生有何恋?可她不会找楚渊报仇。但并非是因为什么大义什么唯楚渊可平天下,而是因为,她对他下不去手。
半晌,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楚渊,我,虽不曾爱上过你,但也不曾放下过你。那年楚国皇宫初初相见,你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我以一个大人的目光望着你,觉得,真好,这样美好的人,是我的表哥。这些年,你就一直扎根在我的心里。我不能像爱上官陌一样爱你,但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血亲,我最亲最亲的哥哥。命运把我们推到今天这一步,我虽无奈,也没有想过将表哥逼上绝路。表哥今天,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楚渊一怔。他是不是玩过火了?
“自今天起,咱们再无瓜葛。”苏浅淡淡的道,“墨翼,赶车!”
墨翼不作声。车子一动不动。
“墨翼,我说赶车!”
仍然没有丝毫回音,车子仍然一动不动。
苏浅恼了,猛地又撩起帘子,“墨翼,再不赶车就给我滚下去!”话音落,她呆住了。
眼前,哪里还有墨翼的影子,车前端坐的,乃是她的表哥、紫衣尊华的楚渊。
嘴角挑起一抹淡若轻羽的笑,温声道:“浅浅,你还有没有话同我说了?”
苏浅无语望天。
“月隐,你去看看墨翼是不是被他揍死了。”墨翼换成了他,不可能是自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被他揍了。
月隐下车,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墨翼的身影。
“混蛋,你把墨翼揍哪去了?”苏浅恼怒,探身就欲上前揪住楚渊,无奈身上的伤尚未复原,她一动手,身上便扯得生疼,靠在车壁上不能动弹。月隐在一旁搀住她,一样的恼怒眼神瞪着楚渊。怎么以前从来没发现楚渊这样不靠谱呢?
“想知道我把他揍到哪里去了?答应我一个条件。”楚渊眉梢微挑。
苏浅一咬牙,“你说!”
“这辆车送给我。”楚渊说的轻巧。
别的条件尚好说,可是这个条件,苏浅望一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再瞧一瞧自己满身累累的伤,又一咬牙:“好!”
“那请二位立刻下车。”
苏浅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是无奈地搭着月隐的手,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说,墨翼人在哪里?”
楚渊挑眉一笑,道:“在你身后。”
苏浅月隐同时回头,张望大半天,也没有墨翼的影子。
却听一声马鞭响,楚渊赶着车扬长而去。
“浅浅,谢谢你的马车。本来咱们是同路来的,偏你不肯让我搭你的车,我没了马,只好出此下策了。按咱们的约定,戎州城是我的了。但,你告诉上官陌,我放弃和他一争的机会,不可能他一点代价不付出的。他的一双儿女,就是代价。”
马车越去越远,声音随风飘过来。
烈日灼灼,长空寂寥。
苏浅石化在荒野上。
“月隐,他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半晌,她蠕动嘴唇,出声。
月隐脸色十分难看,“帝凰,他说的什么意思我也没怎么听懂,可他做的事情我看懂了——咱们被撇在荒郊野外了。帝凰的表哥也太不靠谱了,你还伤着呢。”
苏浅手搭凉棚,遥望碧蓝的天空下渺渺无际的荒草原野,似乎没听见月隐说什么,兀自道:“他说,他放弃和上官陌一争的机会了。那就是,他们没打起来?这个混蛋,没打起来却来诈我!还有,他说什么拿上官陌的一双儿女做代价?上官陌的一双儿女,不就是我的一双小豆芽?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