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秦彦浑浑噩噩,只知道要跟在从天而降的御冰身后,也不知怎的就顺利走出了那处庭院。一路上竟是连个守卫都没见到。
昨晚偷偷溜出王府是从后门走的,今早回到王府走的却是正门。刚一进去,就看到守在穿堂门那儿的管家心急火燎地迎上来,抓过秦彦的手对着他一阵打量,确定他没受伤后才终于舒了口气:“我说小少爷,你胆子怎么那么大!”
管家的语气里,埋怨之余,还有一丝别样的担忧,秦彦一听就知道坏了,自己夜里偷偷跑出去的事儿肯定被爹爹发现了。
果然,王府正厅里,一大群人正襟危坐。荣昌王妃,秦彦生母,二哥秦博,还有楚狂和灼华皆在其中;而端坐主座不怒而威的那位,正是他敬畏有加的父亲,荣昌王爷秦昌。
远远看着秦彦从穿堂门那头走过来,将小儿子的忐忑神情尽收眼底,荣昌王爷面沉似铁。秦彦抬头看见,心里更加慌乱。
战战兢兢地走进正厅,秦彦小心翼翼地给众人请安:“彦儿见过爹爹,大娘,娘亲,楚狂叔叔……”
跟在秦彦身后进门的小雨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脸上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灼华向御冰招了招手,御冰顺从地跑过去,被灼华护在怀里。
荣昌王爷看也不看小雨一眼,冷声向秦彦问道:“你昨晚怎么不在王府里?”
“我……我……”
“说!”
秦彦吓得一个激灵,忙答道:“去了邓府。”
荣昌王爷的声音又恢复冷酷,依旧慢慢地向秦彦询问:“哪个邓府?”
“就是……就是泰平富商,邓蔡坤的府邸……”
“你去那儿做什么?”
“彦儿……彦儿见坊间今日传言对王府不利,想……想替父亲分忧,故而……”
荣昌王爷怒喝出声:“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莽撞!”
秦彦吓得一慌神,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
秦彦生母芸侧妃忙劝道:“王爷息怒!彦儿他年幼无知,是妾身管教无方,王爷切莫为小儿动了肝火……”
荣昌王爷一挥手,威严命令道:“你退下!”
芸侧妃噤了声。正妃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劝慰了几句。芸侧妃点了点头,不敢多言,只是看向秦彦的神色间愈发惊惶与心疼。
荣昌王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彦,又将视线放到了自进门来就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小雨,眼色更加阴沉。
小雨只觉得两道利箭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小雨……”
“奴才在。”
荣昌王爷依旧慢悠悠道:“小雨,我当初安排你侍奉在彦儿身边,就是看中了你的诚实懂事。”
略一停顿后,王爷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可是昨晚彦儿一时糊涂,你居然陪着他一起胡闹,真是罪该万死!”
小雨整个儿趴了下去,惶恐道:“奴才该死!”
“但念在彦儿平安归来,你也忠心护主的份上,我不想多为难你,你自己下去领十个板子吧,再扣了下个月俸禄。”
“小雨谢王爷不杀之恩。”小雨哪敢有异议,忙不迭退出去,自觉领罚去了。
正妃见该骂的骂了,该罚的也罚了,便主动打了个圆场:“既然彦儿安然无恙,那邓府也没纠察到咱们王府头上,大家聚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先回去吧。”
灼华心思玲珑,会意地起身,想荣昌王爷请示:“御冰这孩子彻夜未归,慕安可是担心得紧,鄙人就先带御冰回去了。”
王爷点头,颇为客气道:“昨晚多亏了先生这位义弟,犬子才逃过一劫。既然慕安姑娘挂念,先生不妨早点儿回去吧,恕不远送。”
“鄙人告退。”灼华作一长揖,依旧笑得谦逊,带着沉默温顺的御冰走出正厅。楚狂见状,一并告了辞,跟着回去了。
于是,偌大一个正厅里,便只剩下了荣昌王爷,正妃,芸侧妃,秦博,管家,和依旧跪在地上的秦彦。
这个平日里宠爱过盛不可一世的小少爷,今天终于也有了诚惶诚恐地跪地认错的时候。俊俏可爱的小孩子一动不敢动地跪在那里,脸上已然有了哭相,却是连小声地哽咽都不敢,娇嫩的腿部微微颤着,大概已经跪得有些酸了。
秦彦本以为,这般将外人都支走,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必然是父亲的雷霆之怒,可奇怪的是,高座之上的父亲却是一言不发。
母亲刚因求情而遭父亲训斥,眼下正妃也不发话,母亲和二哥自然也不敢多嘴,只能焦急地在一边看着。
于是秦彦就这么跪了一刻钟多。这一刻钟里,王府正厅内鸦雀无声。
终于,荣昌王爷淡淡地问出一句:“彦儿,你可知错?”
秦彦原本已经跪得发软的膝盖蓦地挺直,忙应道:“彦儿知错。”
荣昌王爷听过,也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起身拂袖而去,甚至不再多问一句错在何处。
正妃怜惜地看了秦彦一眼,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
芸侧妃忙过来拉起秦彦,心有余悸地将儿子紧紧抱住,无声地哭泣。秦博没好气地瞪了你一眼:“你啊……下次长点儿心吧。”
秦彦心中一片茫然:这就……结束了?
正厅内余威仍在。秦彦被动地由母亲揉着膝盖,看着父亲高大丰伟的身影渐渐走远,心里有些发懵。
小院里,桃树下,慕安已经在那里坐了良久。
她神色平静,柔和的侧脸轮廓在初夏清晨的微风里,波澜不惊。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正是近日来御冰在学的《千字文》。
早起的风还残留着些许凉意,桃树的枝桠上还隐约可见露气迷蒙。她却只着了一身白衣,那般单薄,可会觉得冷?
御冰很想将那人赶进屋里,待院中寒气被暖阳驱散再放她出来。可这会儿才刚到院门前,他已不由自主地止步,心里蓦然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反倒是慕安,听到了院门处的动静,抬眼去看,见是灼华和楚狂携御冰归来,会心一笑,向御冰问道:“昨儿个教你背的,你可还记得?”
御冰点点头,由灼华拉着,一步步向树下的少女走近。
慕安点头:“那就先背一遍吧,我要检查。”
御冰抬眼看她看得认真,眼里却有犹豫。
慕安笑问:“可是不记得了?”
御冰张了张口,却没有如言背诵。倒不是他真的不记得了,只是心里有些诧异。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慕安的责问,却不想竟是这般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破绽。
“那好。”慕安也不勉强,只是合上书,一手撑着下巴,悠哉悠哉地问了一句:“那就给我说说,你昨晚干嘛去了?”
御冰低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垂下去,低声道:“跟着秦彦他们去了邓府。”
“去那儿做什么?”
“怕秦彦在邓府出事,为荣昌王爷招惹祸端,进而连累到你。”
“呵~知道深谋远虑了?孺子可教。”慕安轻笑一声,夸赞的那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御冰摇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拉住了慕安的手,似是在讨好。
慕安的眼神闪了闪,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御冰点头,低声道:“我是雪域人。”
慕安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接着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御冰微怔。他并不知该怎样回答慕安的问题。
迟疑了一会儿,他说道:“昨晚在邓府,我发现院子有些古怪。在正常的庭院之中,还隐藏了一种阵法。这种阵法很特殊,不仅需要个人的高深修为作引,还要以庭院本身当初建造时花些心思作奠基,一旦启动,就会将人引入一个看似与普通庭院无异,实则入阵一切都会身不由己地受布阵人摆布。”
慕安直起身子,灼华和楚狂闻言也正了脸色。
御冰看了一眼三人的反应,继续说道:“这种阵法在雪域人眼里其实并不算什么,所以一开始秦彦误入阵中,我并不打算出现,只是想着过会儿把他们引出阵就好了。可是我在入阵一开始却没发现,这阵中还有一个人。”
灼华插嘴:“不是布阵人?”
“不是。”御冰摇头,小小的眉头紧锁,“但我能肯定那一定是个坏女人,她穿了一身黑衣服,从头黑到脚。”
这句话说得有些孩子气,再加上御冰声音的稚嫩,很容易就逗笑了三人。
楚狂更是有意逗御冰:“那你觉得慕安是好人,只愿意跟着她,是不是因为她穿的一直都是白衣服?”
御冰闻言大窘,红着脸分辩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灼华眼梢微挑,桃花眼眸一片揶揄笑意,“那你待我们怎么就不如待你慕安姐姐那般亲厚?”
御冰无从辩解,脸色更加地红起来。
慕安笑了一阵,换了姿势坐得舒适些,替御冰解围:“继续说。”
御冰心里还有些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随口报了一句:“那个女人说她叫妃媱,她身上也有雪域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