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扇敞开的紫光檀木门,看上去隐现着淡淡的光泽,看得出这么多年被人精心打理。房间内一张四平八稳的红木方桌,方桌上一个白瓷小壶靠边两个白瓷小杯,两个白瓷盖碗茶杯,桌边四张方凳,壁上一幅梨花,画前燃着两支少到一半的清香,不是想象中庙宇中浓浓的檀香味,倒像是从画中传来的幽幽梨花香,小翠轻声嘀咕:“真好闻!”
方桌两侧一侧是素色床榻一张,一侧供奉着白玉观音像。两侧俱是拱形圆洞房梁,屏风敞开着,想来平时妙音师太也就是一拉屏风便然,小小的一间屋子如此雅静,也只有她才能布置如此吧,没有丝毫穷酸味,反倒是雅得很。
“呆呆站着干嘛,坐坐坐。”云太妃到底年岁小些,虽是个姑子,性格却是活泼,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
“好,小翠也坐会吧,爬了会山休息休息。”
“对对,对,这儿是庵堂,没有那么多俗世规矩,坐吧。”云太妃听着我的话语,急忙附和。
白瓷茶壶倾倒,两杯有着淡淡清香的水放在了我和小翠面前。云太妃的一双手很白,更村托得杯子如雪一般。
“叶昭仪,你可认得宫中的云贵嫔?”
“云贵嫔?她与你?”
“就是芳华公主的生母,她是贫尼的姐姐。”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细细看来眉目间她们自然是相像的。
“什么?”小翠惊呼出声,“你们,你们竟然是亲姐妹,怎么一个是前朝太妃一个是当朝宠妃?”
云太妃仿佛也看到了我流露出来的疑惑神色,悠然道:“呵,也难怪你们奇怪,昭仪娘娘你不知道,这宫中选秀有个规矩,若姐妹一人当选妃子,另一人便可被分入王府。”
“可是,你是妹妹,怎么反倒成了太妃?”杯中的水冰冰凉凉,入口清爽。
“当年选秀,本该是姐姐参选,不知怎么她莫名生了场病,只好由我替代,结果我成了先帝的云贵人,选秀刚结束她的身体也痊愈了被分入三皇子府中。没过多久诞下了可爱的芳华,先帝顽疾缠身,不久就驾崩看,三皇子顺顺利利登了基。贫尼无儿无女随了众妃来此修行为汨罗祈福。”她白皙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忧伤。
“云太妃,你难过吗?你是不是恨你姐姐?小翠出声打破了这沉默。
云太妃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仿佛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难过,贫尼和姐姐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自小到大她什么都让着我,没想到有一日她也会算计我。但是我不恨姐姐,在这也挺好的。”
嘴巴里想说些什么,望着她一时竟无言相对,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叶昭仪,荣华富贵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蛊惑人心,请叶昭仪保全自己,他日若再相见,请叶昭仪帮我带个京城老木家的树雕,可好?”
“好。”不知道他日还会不会相见,“可有话让我带给云贵嫔?”
“话没有,烦叶昭仪把这个带过去。”她摊手,一枚老旧的木板书签放在她的手心,细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只是一半,另一半在她的手中。
“这样东西是在很小的时候爹做给我们的,她的还给她。”
“好。”想都没想,我应道。
“妙音师太。”回眸,清然、脱俗、高雅,一身灰灰的衣服掩不住她身上的气质,如濯污泥而出的荷花。
本能地起身:“妙音师太。”
“你来了。”空灵柔美的声音传入耳内,我不自禁点点头,“妙云,贫尼想单独和叶昭仪聊聊。”
妙云飞速应道,拉着小翠出门,不大的屋内,少了两个人瞬间空旷了,一时我不知如何开口,揉搓着双手碰到了荷包内的饰物,琉璃翡翠蝴蝶戒指,这是方才敏月偷偷塞给我的,想来是君子清给她的信物。
看到戒指,妙音师太的神色一变:“是你?”
“我。”一个字开头,我才猛然醒转,什么?
“不,不是你,这个戒指不是子清给你的。”掌心一阵酥痒,戒指已然待在她的手上,我刚想解释,她又道:“你不会是那样的人,为了江山不顾子清的性命。如果贫尼没猜错,你是叶府二小姐叶落艳,怎么,那罪魁祸首是谁,为何不来见我。我倒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他?”当一个风雅不凡的女子情绪失控,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着。
“每个人做出选择都是因为新的希望,当初你让君子清远远地离开宫廷,宁愿让他误解自己的生母不爱他其实只是为了保全他,对不对?而今,他牺牲生命为的也是保全希望,保全他的希望。”沉思良久,我回道。
她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希望?还有希望?”
“对,有希望,而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希望。”
“为什么?”
暖风不知从哪个窗缝还是门缝中偷偷侵入,吹得人心头闷闷的,闷得让人想把整颗心掏出来。
“我欠他的。”往昔一幕幕随着这四个字又慢慢浮现眼前,鲜血,殷红的鲜血,一闭眼,仿若在梦中般清晰感受到他垂落的手臂,他重重靠在我肩上的额头,那不管我握得如何紧也温暖不了的掌心。本该是暑气冲天的日子,在阴森霉烂的地牢却是冰凉一片。我迟迟不想放开他的手,生离死别,如刀割皮肤,须是亲身经历,才觉至真至痛。
“梨花糕。”她低声那喃喃,我淡淡地告诉她一切,告诉她罪魁祸首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我拼命压制内心的情感,眼角的一滴凉意却还是出卖了我。
“子清,傻孩子!”
“妙音师太,是我亲手把梨花糕送进去的,是我亲眼看着他……”
袍袖轻挥,“够了。”她突入起来的怒吼让我心一惊,瞬间她敛起情绪,微微摇头,“不知者无罪。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过去就过去了。我们对他都有亏欠,既然有亏欠,就得偿还。”
“好。”
一千个响头,膝盖处有蒲团,额头垂落也有蒲团,每一下我都在心里暗念一遍“对不起”。身侧,妙音师太失神地盯着那个手中的戒指,我没有数,只是机械地叩头,每叩一次,心中的愧疚更添一分。
突然额头一凉,定睛一看,蒲团中露出一抹白色。
“拿出来吧。”白色的虎形玉块,通透得一丝杂质都无,触手生凉,我知道这是白玉虎符。白玉青玉本是一对,青玉在武将世家慕容家,白玉历来为帝王所有,没想到先帝给了她。
“君子清君子羽,一个与我骨血相连,一个与我母子情深,手心手背皆是不舍。君子清一直知道我拿着这块玉,可是他从没开口要过?”妙音师太扶我起身。
“为什么?”三个字脱口而出。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给。先帝于我有恩,而这白玉虎符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他说过会护我一世周全,这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承诺。而我亦承诺他护他的江山周全。”
“你不想引起干戈,你不想这个王朝分崩离析,你可以把这个白玉虎符给君子羽,为何?”白玉虎符握在掌心,如烫手番薯在手。
“希望?深宫之中,无情无爱,更要砝码在手,子清信你,我也愿意信你。”
蝴蝶戒指,黒木书签,皆是受人所托。
山路蜿蜒,簌簌青叶,纤纤素腕,雪白梨花,微风遐迩,手心紧紧攥着那个白玉虎符,这个危急关头可以保护希望的护身符。信字千金不换,信字江山不换,此刻内心丝毫不惧,因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