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静谧中唯听得雨落屋檐的滴答声。
“随朕回宫。”
“好,但不是现在。”
“你放心,这件事朕不会再追究。”他放开我,双眸里散发出坚定的目光。
青玉虎符已到手,慕容皓与德妃早已不重要,紧抓不放手只不过是徒生余波而已。更何况有独孤凌风顾着,他却让我觉得在卖一个大人请给我,君王不愧是君王,施恩德施得那么理所当然。
心中不甘,面上却装得温顺:“左不过是在纳兰府待几日,劝劝义父节哀。”宫中,君子羽与雪海夫人几乎形影不离。传闻下了朝,帝王便摆驾承乾宫翊坤殿,连带着金圣宫有的翊坤殿也另备着,偌大的承乾宫就雪海夫人一个宫妃,这已经是皇贵妃待遇了。承乾宫的华丽宫中皆知,连皇上的奏折都挪去了那,怕是不日册封皇贵妃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我回不回宫又有什么要紧。听闻,妃子们也去太后那哭诉过,
“那便由你,朕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案桌上的蜡烛莫名地结了灯花,在蒲团上下跪手捻几张纸钱缓缓投入火盆,心婉,让我代惠姐姐为你做最后的这点事,愿你一路走好。
夜阑人静雨不歇,夜,本该是如寂的夜,雨势凶猛,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雷声伴着闪电,让人难以成眠。偌大的房间确实沉闷得让人心慌,小翠跟着哥哥去了乡下安顿心婉的老母亲。“轰隆隆”桌上的烛火被窗缝中吹来的风一气吹灭,雷声吓人,定了定神,想着反正也要安歇就着外面闪电的光亮摸索着走向床边,心里莫名地一阵阵心悸。
丝滑的帘幔飘过眼帘,滑过脸庞,丝丝冰凉。摸索到床幔的那一刻竟嗅到了一丝丝血腥味,心婉怎么也不会来找我索命吧。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好心让下人们都各自安歇了。
一二三,快速地掀开被子,却一眼看到了绿幽幽发着光的诡异眸子,闪电的光凑巧在这一刻照到了床帏上,原本干净整洁的床铺此刻被腥红的血迹渗透,床铺上一只黑色绒毛的死猫正瞪大着眼望着我,形状可怖。
“啊!”一个不稳,胳膊撞到了床橼,待到缓过神来,我拔腿就往门口跑却在撞到一个厚实的胸膛后腿一软,跪倒在地。
“啊!”惊怖尖利的声音愣是沉在嗓子里发不出来。深蹲片刻,手臂上传来温热有力的触感,似有人扶起了我。
“叶儿,是朕,是朕。”熟悉温润的声音,让人安定的龙涎香味,一伸手牢牢地抱住他,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皇上,带我回宫,现在。”
惊魂未定,语无伦次。
马车上的我,惊魂甫定,面对皇上的追问,我以噩梦之语搪塞。掌心的纸早已被冷汗浸湿,“慕容妹珠”,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可以自由出入纳兰府耍如此手段。
马车一路径行,缩在皇上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发丝间传来他温热的呼吸。好久了,我都快忘了原来自己仍贪恋着这个怀抱,原来我还是那么的在乎他。饮鸩止渴,明知剧毒,却戒不了。
“下来吧。”他递过手。
“皇上,这是金圣宫。”手想伸却不敢伸。
“三更已过,你又惊了梦靥,不如就在金圣宫歇下。”他一把拉过我的手将我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层层石阶。一旁的安公公笑着跟了上来,一手撑着明黄打伞,一手挥着拂尘无声地指点着立着的宫人们。
“可是,不合规矩。”
“朕就是规矩。”
窝在他怀里,纤手缓过他的脖颈,回首而望,汉白玉的石阶一级一级把金圣宫送到了至高之处。跟着他,我又回到了这权力的棋局。
夏雨阵阵,电闪雷鸣,我的心竟有一丝恐慌。从此,在他面前,我必须戴上面具。
雨卷残花,满庭风雨落叶凋疏。回廊阶前望穿纷飞乱雨溅泥,声声落心,似真似幻。此刻相拥,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金丝缕成的纱幔在月光照耀下如金子般灿烂,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倒是破天荒的艳阳高照。床铺上的余温早已淡去,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眼珠流转,睫毛轻颤,默然环顾这熟悉的空间。脖子上传来一阵阵酸疼,一股劲支起身子,慕容皓临别交代的事得赶紧办。
“娘娘,你醒了。”莺儿,慕容淑华的侍女竟然在这。
“娘娘,请洗漱。”一掀开帘子,便看到了笑盈盈立着的小红和小鹊。
“你们?”接过毛巾,匆匆擦了一把,莺儿安静地在桌前布下了清粥小菜精美糕点。
“安公公一早便吩咐奴婢们来这侍候娘娘,说是皇上怕娘娘一个人在这不习惯。”小鹊抬手为我梳起发髻。
“哦。”随口应了一声,拿起糕点便往口中塞,御膳房的点心果然好。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重得皇上恩宠。安公公说了午后册封娘娘的旨意便会下来。”小红嘴里叽叽喳喳兴奋地说着。
“好了,你们也赶紧吃一口,我们得出发了。”
忆往日,鲜花繁锦,门庭熙攘,看今日,草木森森,门可罗雀。往日华丽得不成样的紫淑殿现在却是杂草丛生,无人问津。在门口留下了小红和小鹊,挎着一盒点心推开紧闭的朱木紫檀木,满屋的灰尘在阳光中纷纷扬扬,紫檀木雕大柱上结满了细白的蜘蛛网。麻衣粗布,披头散发的女子满大殿追着一个霉烂的果子跑。
果子滴溜溜不偏不倚滚落到了我脚边,她捡起果子如获至宝藏在怀里,看我的一眼满目疑惑诧异。
君子羽不过闭了紫淑殿,降了她的分位,她毕竟还是妃子,又怎会沦落至斯。
“你。”
“你。”相见的第一个字就那么脱口而出,各感诧异。
“竟然是你,你来看本宫。”她那纤细的双手沾满了泥巴,揉搓着果子,越搓越脏,“你也是来看本宫好戏的吗?”
“照理说是的,可惜让贵妃娘娘你失望了,嫔妾受慕容皓所托来瞧瞧你。”我曾以为我很恨她,此刻她这落魄杨却让我怎么也恨补起来了。把点心轻轻地放在桌上,随意地掸了掸凳上的灰尘,坐了下来。
“你有这么好心?还是这点心?你。”心知她想说什么,拣了块咬了一口。
才一眼,她便捧了盘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慢些,小心噎着。”心中溢出一丝同情。
“慕容皓会救本宫,对不对?他在哪?本宫要见他。不,本宫要见皇上,他没让本宫死,他心里一定还惦着往日的情分。”她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点心,一气竟说了那么多。
“慕容皓自身难保,离开了。”她眼里兴奋的神采一下子消失不见,“若不是你往日所作所为,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你害雪海夫人是假,可是害嫔妾害兰妃是真,倒也不算太冤屈。”
“本宫从没有想害过皇嗣。你是意外,而兰妃,有些事你不能只看表象。”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到大,没有本宫得不到的东西。本宫想要什么,父亲便给什么。母亲早逝,一众姨娘各个都不是好惹的货色,本宫和妹珠只想自保。”
“慕容妹珠。”心中一凛。
她似是未闻,手握拳重重地敲打在桌上:“霸道强势,这样别人才不敢欺负我。那一日,父亲胜仗归来,先皇亲自恭候迎接,我一身红衣相随,他一袭青衣便袍,他执酒相敬,那一抹笑,本宫从此再也忘不了。本宫暗暗地告诉自己,本宫要嫁给他。本宫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他待我极好,再蛮横的要求他都应。可是他不爱我,他恨我,他想娶的是周嫣雪,一直都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个魅惑的女人。他说要皇位,本宫倾尽家族所有力量帮他。呵,本宫一定要除掉那个女人,本宫设计余党刺君,却没想到真招来了余党,那一剑刺在我的小腹上,疼,真疼,一辈子都疼。”
阴差阳错,没有那一日城门相遇,他们的命运会不会都改变?君子羽有了周嫣雪会不会不再有争夺帝王之心?君子墨会不会成为一个真心疼慕容淑华的好帝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来都没有如果。
“本宫谢谢你,在大殿上忠于本心,不肯妄言。莺儿、王太医,哈哈,原来是这样,纳兰凝儿,你是皇宫里的良心,那日本宫真的不知道你已怀有子嗣。”哭着笑,满心凄凉。
“都过去了。”我以为她会撕心裂肺地撕吼,没想到只是静静地哭泣。“娘娘。”
“带一句话给君子羽,让他都忘了吧!”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爱与恨重叠,终点与起点重叠,终归湮灭,如镜像倒影。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要遇见。如果遇见,可不可以全部忘记。前尘种种爱,世间种种恨,皆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