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你怎么来了?”白裳女子脸上流露出一抹惊诧,但并未有半分愠色。
“徒儿曾向师父承诺过,不练成神农剑法第六式剑雨梨花,就不出山门半步,如今已略有所成,故出来寻找师父,请求赐教,又听闻门外喧嚣,不想师父和师叔……”
白裳女子面露尬色,但更多的是惊讶,旋即说道:“玉儿,你真的已经练成了神农剑法第六式?神农剑派创立至今,还未曾有哪位弟子能在一年之内做到,而你只用了三个月!就算是为师,当年也用了两年时间才练成,你对剑法的悟性,当真不可思议……”?
紫衫少女二话不说,抽出长剑,身形略往前倾,双腿一蹬,如雁似鹤,已然跃至半空之中。手中长剑犹如彩带一般随意挥舞,周身剑气十足,那剑气搅得周身气流飞转,刮起一阵阵劲风,地上的尘土和落叶离紫衫少女有七八丈远,此时像是被卷入漩涡之中,环剑飞扬。
俄顷过后,紫衫少女持剑而立,对着三丈开外的石壁上,不紧不慢的划弄几下,剑未到达,但剑尖上发出的一朵朵剑花,如同闪电射向前方,竟在石壁上迸出点点火花!坚硬的石壁被剑气削得滋滋作响,一抹抹石灰夹杂着小石子簌簌而下,任谁也无法想象它们是被剑气从石壁上削下来的。
待紫衫少女收剑后,石壁上已然多了一个火盆大小的“剑”字!那刻着的“剑”字印入石壁中一寸来深,笔锋犀利,通体端正,比之笔墨书写更显浑厚苍劲,全然不似一个少女所能为。
这几招看似普通,却是极难修炼,不仅需要娴熟的剑法,还要融入强劲的内力,而紫衫少女竟然能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当真是神乎其神!
显然,紫衫少女所说的略有所成,只是谦逊之词。
黑衣女子抚掌击节,惊叹道:“很好,当真不错。唉,只可惜当年没有做我的徒弟!”
一想到又是自己的死对头,黑衣女子收敛起温和的面容,眼神中杀气腾腾,转过头对白裳女子道:“你什么都跟我抢,处处跟我作对,要不是看在玉儿的份上,我早就杀了你!”
“师叔为何怨念至此,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彼恨我怨往来复,恩恩相报何时休?若逞一时江湖快意,争一时恩怨情仇,只会留得一生问心有愧,断送一世同门情谊。若是放不下执念,到头来终究一场空。”
紫衫少女虽未成年,言语间似是看破尘世,而脸上始终如碧玉般的平静,不泛起一丝涟漪。
黑衣女子和白裳女子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言。
从紫衫少女出现之初,陆凌萧的目光便如同铁钉钉在了铁板上,久久离不开她的倩影。紫衫少女花容月貌、妙曼身姿固然让他入了迷,而她那高超精髓的武艺更是让他敬佩不已。然而从她的眼神里,陆凌萧却捕获到一丝悲楚与孤寂,这让他的好奇心更浓重了。
陆紫霖勾着手指敲了敲陆凌萧的脑门,戏谑道:“傻弟弟,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魂儿都被勾走了吧?”
陆凌萧这才缓过神来,满脸绯红,低头嗫嚅道:“没,没看什么……”
看着陆凌萧羞答答的表情,以及憨态可掬的神态,陆紫霖笑道:“没看什么?你倒是不打自招啊!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好了,反正人家也嫌弃我们。”陆紫霖眉宇轻挑,背着手,一身轻松的朝山下走去。
陆凌萧往前两步,拉住陆紫霖,央求道:“姐姐,再待会儿吧……”
张悠苠轻声道:“说来也奇怪,都说徒儿听师父怕师父的,但她们正好相反……”张悠苠扬起下巴指向白裳女子等人。
“你们几个小鬼,叽叽咕咕的在说什么?”黑衣女子闪电般的飘了过来,一双手分别掐在陆紫霖和张悠苠的脖子上。
“女侠请高抬贵手!”张乐天完全没有料到黑衣女子会来这一出,但并未上前解救,一来怕惹怒黑衣女子,会对两个孩子不利,二来很明白自己远非黑衣女子的对手。而黑衣女子的指甲虽是极长,却并未用指尖掐在陆紫霖和张悠苠的脖颈上,显然是不想痛下杀手。
陆凌萧就在陆紫霖身侧,此时双手抓住黑衣女子的左手肘,用力拉扯,意欲让黑衣女子的手松开陆紫霖,口中嚷嚷道:“你这女魔头,快放了我姐姐!”黑衣女子的手肘纹丝不动,一脚将陆凌萧踢倒在地。
“师叔,请手下留情。”紫衫少女步履轻盈的走了过来,边走边道。
“玉儿,你总是太过善良。你有所不知,这几个人来历不明,又是巧言令色,谁知道他们有何阴谋!”
一个老者、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却被黑衣女子说成是图谋不轨之人。她的这番话,并非是因为她的警惕性高,而是她天生排斥外人,极难与人亲近。
紫衫少女就在自己十步之内,陆凌萧的整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刚想开口,却觉得口干舌燥,不觉咽了口水,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们,不是坏人……”
紫衫少女脸颊偏转,双目落在陆凌萧的身上,仿佛这才注意到陆凌萧的存在。
陆凌萧斜躺在地上,低着头,脸红得更加厉害了,手指掐在地面上,暗想道:“真狼狈,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丑。”
张乐天见陆凌萧神色难堪,轻声道:“萧儿,快起来。”
陆凌萧一骨碌的站了起来,刚一抬头,就和少女四目相对,原来少女一直看着自己,陆凌萧神色愈发慌张,此时只想化作会钻地的虫子,会飞走的鸟儿。
而紫衫少女对陆凌萧的失态毫不在意,脸上依旧如寒玉般平静。
“师叔,他们不过是一个老人和几个少不更事的孩童,我相信他们并无歹意。方才听师父所言,老人家与掌门师伯略有交情,意欲将这三个孩童托付给掌门师伯。若真有此事,我们已是怠慢了客人,师叔此举甚是不妥。”
听着紫衫少女老气横秋的话语,陆紫霖心道:“哼,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竟称我为孩童,说不定你还没我大咧!”由于长时间被黑衣女子掐着脖子,陆紫霖有些喘不过气来,娇嫩的脸颊这时已憋得通红。
黑衣女子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陆紫霖和张悠苠,略惩他们失言之过,又见少女这般求情,遂双手一推,松开了陆紫霖和张悠苠的脖颈。
陆紫霖和张悠苠咳嗽几声,这才呼吸顺畅。
“多谢姑娘相救!”陆凌萧躬身对着紫衫少女行礼致谢。
“陆公子不必客气。”
陆公子?她不仅称呼自己为“公子”,还知道自己的姓氏!难道她一直在关注着自己?陆凌萧兴奋难当,几乎快要手舞足蹈。可是她叫什么?在神农剑派又是什么身份?
陆凌萧刚想开口相问,白裳女子却走了过来劝阻道:“玉儿,话虽如此,但不知他们所言是真是假。掌门师兄不在,也不好对质,不如就让他们下山去吧。”
原本张乐天是来相托当年的救命恩人,不想却被陆凌萧胡言乱诌几句,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张乐天是掌门的旧友。
“同是孤苦无依之人,师父为何这般绝情?”紫衫少女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忧伤,但刹那间消失不见。
黑衣女子和白裳女子清楚的明白紫衫少女所指,怕她心中哀愁,安慰道:“玉儿,他们跟你不同,你是何等的……”
“好了,师父,师叔,”紫衫少女像是故意打断,“把他们三人交给我,徒儿暂时替掌门师伯收他们三人为徒,不知师父和师叔意下如何?”
黑衣女子和白裳女子不语,她们知道少女凡事自有主张,下了决心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何况她虽然年纪轻轻,但为人处世却比一般的成年人还沉着稳重。
“啊,做她的徒弟?”陆紫霖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惊愕得不敢想象。
不同于陆紫霖的惊诧,陆凌萧心中“咯噔”一下,千欢万喜,生怕是听错了或是南柯一梦。又见姐姐是这个反应,赶紧用手捂住陆紫霖的嘴巴,傻笑道:“我们,当然是不胜荣幸。”
紫衫少女朗声道:“那好,你们几个还不过来拜见我这个师父!”
纵是一生阅历无数,张乐天也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少女就当别人师父的,但看紫衫少女心思熟虑,武艺卓绝,又处处为几个孩儿维护,已放心大半,于是上前对少女施礼道:“少侠恩情,老朽铭感于心。那老朽将三个孩儿交给少侠教导,还望多多关照。”
陆紫霖和张悠苠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张乐天都这般说了,他们岂敢不听从?于是和陆凌萧一同跪在少女跟前,行拜师之礼。
陆凌萧问道:“还不知……师父尊姓大名。”这一声“师父”叫得有些别扭。
“李宁玉。”紫衫少女红唇微启,明眸皓齿,口吐香兰。
陆凌萧深深地吸了口气,竟有些身酥筋软,暗自道:“这声音当真悦耳婉转,名字也如其人,白玉透澈,性情宁静……”但顷刻之间又胀红了脸,“不行,她是我师父,我怎能有非分之想……”
“小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对面传来一阵阴森的声音。方才陆凌萧醉入沉思,对黑衣女子来到自己跟前毫无知觉,猛然惊醒,却被黑衣女子的面容吓得“啊”的一声大叫,往身后踉踉跄跄的倒退好几步。
“哼,没规没矩的傻小子!”黑衣女子对陆凌萧鄙夷不屑,厉声道:“你可不要对你师父抱有不轨之念,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记住了没!”
陆凌萧仿佛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微微道:“知、知道了。”
陆紫霖和张悠苠气愤不过,对黑衣女子质问道:“你好歹也是我们的师叔祖,对晚辈却是又惊又吓的,哪有点做长辈的样子?”
黑衣女子瞪大了眼睛,“给我闭嘴,还轮不到你们几个教训我!”
李宁玉担心师叔动起怒来大开杀戒,从中相劝道:“师叔切勿生气,几个徒儿不经世故,以致口不择言。”
又对陆紫霖等人说道:“你们有所不知,你们的师叔祖,也就是我的师叔,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冷千霜。”李宁玉正眼看了看黑衣女子,发现她的神情已从愤怒变为漠然,继续道:“虽然江湖上见到她真面目的人不多,但有谁不曾听闻过‘毒王’这个名号的?”
张乐天对江湖之事略有听闻,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江湖上人见人怕的毒王,竟然是神农剑派的人。”但又心生疑惑:“神农剑派不是避世隐居、不问世事的吗?怎么会有弟子横行江湖?”
“哈哈,‘毒王’又怎样?歪门邪道,哪比得上妙手回春、治病救人?”白裳女子大跨步的走了过来,满脸嘲弄之色。
“哼!”冷千霜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毒药毒药,药即是毒,毒即是药!师姐,枉你自诩医术高明,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那你说说,你救过的人可有我多?”在这一点上,白裳女子信心十足。
“吕彩霞,你别太得意!就算你救了再多的人,你救得了师兄么?”冷秋霜目光呆滞,声音都有些嘶哑。
原来白裳女子就是李宁玉的师父吕彩霞,因精通药草,常下山悬壶济世,被称为“药王”。
吕彩霞脸色一沉,昂然道:“你以为我十几年来钻研医术是为了什么?我何曾不想治好师兄的旧疾!”
“那我又闲着了吗?”冷千霜脸色铁青,“都怪你那些破医术,对师兄的病一点作用都没有,还不如我的毒术有用。”
吕彩霞和冷秋霜你一言我一语的争个不休,陆凌萧等人也听得糊涂。
陆凌萧问道:“师父,师祖他们口中所说的师兄,指的是本派掌门吗?”
李宁玉并不正面回答,只是低叹了一声。
眼看日落西山,张乐天走上前,抱拳道:“多谢几位能收留三个孩儿,既然心事已了,那老朽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李宁玉道:“天色已晚,老人家何不在敝派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少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老夫在路上已耽搁多日,还有要事亟待处理。”
李宁玉也不再说客套话,凤目微转,凝于天边的余晖。
“阿爹,天都快黑了,您何必急于一时,在这里陪孩儿一晚,可好?”张悠苠拉扯着张乐天的手臂,依依不舍的说道。
张乐天抚摸着张悠苠的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早走晚走又有何分别。你跟着师父好好练功,将来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张悠苠重重的点了点头,“嗯”的一声,声音有些嘶哑,眼里有几颗泪珠在打转。
张乐天看着陆凌萧姐弟俩,一脸的慈祥,“你们也一样,以后相互扶持。要记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陆凌萧和陆紫霖也是泪眼婆娑的,又说了许多离别之言。
张乐天道:“张伯伯一生清寒,没有什么留给你们的,唯有两样东西敝帚自珍。”说完从怀里掏出两本书,竟是《吴子兵法》和《孙子兵法》,将之交由给陆凌萧。
张乐天顺着斗折蛇行的山道,徐徐而行。张悠苠望着父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色之中,心里空荡如也。
陆凌萧苦着一张脸,木然道:“张大哥,若我们再年长几岁,就不会拖累张伯伯了。”
“说得对,”张悠苠仿若恍然大悟,精神为之一振,“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去找阿爹了,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李宁玉呵斥道:“你们几个这般牵肠挂肚,心不在焉的,如何修炼剑道?”
吕彩霞不忘添盐加醋的奚落道:“玉儿,我早说过,这几个小子不是习武的料,你还……”
“师父,这是两码事!徒儿会教他们成才的。”李宁玉虽然语气平和,却带有一丝愤然。
陆凌萧素来不服输,更不想被人瞧不起,锵然坚定的说道:“师祖,请恕弟子无礼,弟子在五年之后就可打败你,您可敢和弟子打赌?”